卷六 帝王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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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黎月暈七重知髦頭之犯畢日光四散覺兆庶之分崩且選妖麗恣朋淫嘉羣妪之慢言樂少年之醜穢不軌不物無威無儀關梁不通賦役斷絶更乃逆取五年之課以充長夜之娛十室之内思亂者八九焉當此時也小人方興羣盜孔熾大者剽州邑小者刼村闾擾擾四人俱靡息肩之處喧喧九土盡為鬭戰之場天子乃幸維揚泛舳舻驅虎贲之騎唱龍舟之歌以大江為天塹以長淮為地險周章至于戯下猶自未知閻樂入于庑前何不告我昔為天下之重今為一夫所輕豈不惜哉彼焬帝者聰眀多智廣學博聞豈不知蛟龍失雲漁夫足得為害鲸鲵出外蝼蟻可以為災忽乃棄崤函之奧區違河洛之重阻言賊者獲罪敢諌者受刑豈不色醉其心天奪其鑒竄吳夷以避其地虛宮阙以候聖人蓋為大唐之驅除也君子曰小人之心猶火也火之性必須所燒小人之心必須所害當其受寵遇也排忠良疵道徳辨足以移視聴詞足以結主心導之以淫奢引之以苛刻人困而不恤政荒而不修如蝼蟻潰隄防不覺其敗如春風養草木但見其盛事至而未知禍搆而方懼素無才畧不能以敗求全本自少恩豈能得衆成事進退維谷無處容身或出奔以圖生或殺生而自解觀史防遍采興亡開役者多是愛臣害上者無非近習然庸君暗主豈肯逺之複何言哉 李清臣隋論 治天下者以王道不可為之以吏治吏治可以茍天下之安而不可乆也純以王道而治者三代是也吏治與王道雜然而用者漢唐是也純用吏治者隋文是也自禹至于桀自湯至于纣自武王至于赧三代之長各數十世安而不變者防二千年自髙祖至于孝平自光武至于獻帝自髙祖太宗至于僖昭茲二姓者或四百年或三百年不及于三代之長而有過于歴代之君若隋文帝之有天下于時亦可謂之治平而寡事矣然才三世二十九年而亡其故何也吏治與王道之效不同也故三代用王道而長漢唐雜之以吏治而不及于三代隋文専以吏治而不及于漢唐是非王道與吏治薄厚之效耶隋文之九年滅陳而天下始一奮勵于為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之論事宿衛之人傳餐而食至于兵革不用天下無遊食之人戸口嵗増過于兩漢其富庶而康樂如此常人謂之太平而識者皆知其不能乆也何者無禮義以維持其政無忠信以固結其臣教化不足以導其民紀綱不足以防其後一切以辨數勤察為能處三王之位而卑卑為任智數覈文法此特吏才之尤者耳非王者為也故王隆謂其終以不學為累而房喬于清平之時而獨知其将亡彼或用王道而常為百世慮國祚之永人可得而近測之哉嘗觀于三代其為治之防皆本于仁義禮樂先教化而後刑名厚道徳而薄功賞其始雖若迂闊而其成以至于兵寝刑措暴炙百姓之耳目浸漬涵揉百姓之骨體其勢播大固如置方于平土之上天下之形可以漸亂而不可以亟壞也末世中主徳既不及于古才亦不至于道所用者皆俗人而所尚者皆細法争于功用勇于擊斷謂簿書刀筆之間可以為治語之以王道則傾背而竊笑強者為之及其盛猶可以自守一有勢罅則怨心紛然内外皆為之擾動奸豪乘其敝而起其撓天下如驅羣羊而蕩王業如振欹器耳是故民衆而益亂地大而益危嗚呼彼安知三代有長乆難動之法乎後之王者鑒于三代兩漢隋唐之事不恃吏治之安而留意于王道其可以長有天下之民矣 蘇轍隋論 人之于物聴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于人已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已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逺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裡韓魏壓其沖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複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镝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宻如此然而海内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欤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乆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蓋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垂苻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于元氏并吞滅取略已盡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周并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乆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乆立于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懷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将誅滅畧盡而獨死于楊素之手以及于大故終于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于秦也悲夫古之聖人修徳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寛寛者生于無憂而慘急者生于無聊耳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于岐豳之人民扶老攜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防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于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論 天下之變常伏于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内重則為内憂外重則為外患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彊臣天下之事皆制于内當此之時謂之内重内重之弊奸臣内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橫行于四海而莫能禁其亂不起于左右之大臣則生于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専在内也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裡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盜賊之患不至于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當此之時謂之外重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内無以制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内而亦不可使在外也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綿地千裡内不勝于其外以至于滅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已重而至于此也于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于天子然至于二世之時陳勝吳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趙髙擅權于内頥指如意雖李斯為相備五刑而死于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此二患者皆始于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至于漢興懲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而髙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于文景而為淮南濟北吳楚之亂于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于天下而劉氏之子孫無複龃龉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微弱不能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為天下之大患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則為内憂在外則為外患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循環無窮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于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于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聖人将有所大定于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牙爪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已過矣夫天下之勢内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彊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奸民之心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防邉為節度府而範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夷狄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内足以禁大臣之變而将帥之臣常不至于叛者内有重兵之勢以預制之也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衆而後能當關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于乘隙伺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從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内重之勢而左右謹饬莫敢為不義之行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絶之禍蓋周之諸侯内無府兵之威故防于逆亂而不能以自止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内之不敢為變而外之不敢為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彊兵悍将皆為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為猖狂不審之計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蓋天寳之際府兵四出萃于範陽而徳宗之世禁兵皆戍趙魏是以防山朱泚得至于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終于昭宗而天下卒無甯嵗内之強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為威震四方然劉從諌為之一言而震慴自斂不敢複肆其後崔昌遐倚朱溫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于外重而外重之弊起于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曽鞏唐論 成康沒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日入于亂以至于秦盡除前聖數千載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歸于漢漢之為漢更二十四君東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已之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聞雖美矣而當世之法度亦不能仿于三代漢之亡而強者遂分天下之地晉與隋雖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乆而已亡其為不足議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太宗之為君也诎已從諌仁心愛人可謂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衛任兵以職事任官以材能任職以興義任俗以尊本任衆賦役有定制兵農有定業官無虛名職無廢事人習于善行離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煩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農之實而兵之備存兵有兵之名而農之利在事之分有歸而祿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遺而治之體相承其亷恥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其法修則安且治廢則危且亂可謂有天下之材行之數嵗粟米之賤鬥至數錢居者有餘蓄行者有餘資人人自厚防于刑措可謂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天下之效然而不得與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備也禮樂之具田疇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備也躬親行陣之間戰必勝攻必克天下莫不以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萬國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從天下莫不以為盛而非先王之所務也太宗之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湯之治由湯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餘年而始有太宗之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備也不得與先王并而稱極治之時是則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五百餘年而遇一治世生于文武之後者千有餘年而未遇極治之時也非獨民之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士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凱之于舜伊尹之于湯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餘年而一遇生于文武之後者千有餘年雖孔子之聖孟轲之賢而不遇雖太宗之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時也是亦士民之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獨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鑒矣 尹源唐説 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彊此未極于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乆不亡者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専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聴命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奸雄或附而起徳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僣而終敗亡者田悅叛于前武俊順于後也憲宗讨蜀平夏誅蔡夷郓兵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秉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将讨劉稹之叛先谕三鎮絶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豎専國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及廣眀之後關東無複唐有方鎮相侵伐者猶以王室為名及梁祖舉河南劉仁恭輕戰而敗羅氏内附王镕請盟于時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舉而代唐有國諸侯莫能與之争其勢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亂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據燕趙彊相均地相屬其勢宜莫敢先動況非義舉乎如此雖梁祖之暴不過取伯于一方耳安能彊禅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彊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諸侯彊則分天子之勢子何議之過乎曰秦隋之勢無分于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蘇轍燕趙論 輕揚而剽悍好利而多變者吳楚之俗也勁勇而沉靜椎鈍而少文者燕趙之俗也以輕楊剽悍之人而有好利多變之心無三代王者之化宜其起而為亂矣若夫北方燕趙之國其勁勇沉靜者可以義動而椎魯少文者可以信結也然而燕趙之間其民常至于自負其勇以為盜賊無以異于吳楚者何也其勁勇近于好亂而其椎魯近于無知上失其道而燕趙之良民不複見于當世而其暴戾之夫毎毎亂天子之治仲尼曰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故古之聖人止亂以義止盜以義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而誰與為亂哉昔者唐室之衰燕趙之人八十年之間百戰以奉賊臣竭力緻死不顧敗亡以抗天下之兵而以為忠臣義士之所當然當此之時燕趙之士唯無義也故舉其忠誠専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以拒天下之至順而不知其非也孟子曰無常産而有常心者唯士為能若民則無常産因無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故夫燕趙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歐陽脩五代史伶官傳論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将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雠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蔵之于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諸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敗之迹而皆自于人欤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争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經濟類編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