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投遞之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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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發出些愁苦的詩不可。

    真是難解。

    譬如今夜夜色,若你在時,必要把院裡所有的調戲一番,非叫它們都哭了,你不甘心。

    這便是你的過犯了。

    所以我要叫你做詩犯,很盼望你做個詩犯。

     一手按着手電燈,一手寫字,很容易乏,不寫了。

    今夜起來,本不是為給你寫回信,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就誤了我半小時,不能和我那個“月”默談。

    這又是你的罪過! 院裡的蟲聲直如鬼哭,聽得我毛發盡竦。

    還是埋頭枕底,讓那隻小鼠暢飲一場罷。

     給琰光 不能投遞之原因——琰光南歸就婚,囑所有男友來書均退回。

     你在我心中始終是一個生面人,彼此間再也不能有什麼微妙深沉的認識了,這也是難怪的。

    白孔雀和白熊雖是一樣清白,而性情的冷暖各不相同,故所住的地方也不相同。

    我看出來了!你是白熊,隻宜徘徊于古冰峥嵘的岩壑間,當然不能與我這白孔雀一同飛翔于纓藤縷縷、繁花樹樹的森林裡。

    可惜我從前對你所有意緒,到今日落得寸斷毫分,流離到蹤迹都無。

    我終恨我不是創作者呀!怎麼連這刹那等速的情愛時間也做不來? 我熱極了,躺在病床上,隻是同冰作伴。

    你的情愫也和冰一樣,我愈熱,你愈融,結果隻使我戴着一頭冷水。

    就是在手中的,也消融盡了。

    人間第一痛苦就是無情的人偏會裝出多情的模樣,有情的倒是緘口束手,無所表示!啟芳說我是泛愛者,勞生說我是兼愛者,但我自己卻以為我是困愛者。

    我實對你說,我自己實不敢作,也不能作愛戀業,為困于愛,故鎮日颠倒于這甜苦的重圍中,不能自行救度。

    愛的沉淪是一切救主所不能救的。

    愛的迷蒙是一切天人師所不能訓誨開示的。

    愛的剛愎是一切調禦丈夫所不能降伏的。

     病中總希望你來看看我,不想你影兒不露,連信也不來!似遊絲的情緒隻得因着記憶的風挂搭在西園西籬,晚霞現處。

    那裡站着我兒時曾愛,現在猶愛的邕。

    她是我這一生第一個女伴,二十四年的别離,我已成年,而心象中的邕還是兩股小辮垂在綠衫兒上。

    畢章是别離好呵!别離的人總不會老的,你不來也就罷了,因為我更喜歡在舊夢中尋找你。

     你去年對我說那句話,這四百日中,我未嘗忘掉要給你一個解答。

    你說愛是你的,你要予便予,要奪便奪。

    又說要得你的愛須付代價。

    咦,你老脫不掉女人的驕傲!無論是誰,都不能有自己的愛,你未生以前,愛戀早已存在,不過你偷了些少來眩惑人罷了。

    你到底是個愛的小竊,同時是個愛的典質者。

    你何嘗花了一絲一忽的财寶,或費了一言一動的勞力去索取愛戀,你就想便宜得來,高貴地售出?人間第二痛苦就是出無等的代價去買不用勞力得來的愛戀。

    我實在告訴你,要代價的愛情,我買不起。

     焦把紙筆拿到床邊,迫着我寫信給你,不得已才寫了這一套話。

    我心裡告訴我說,從誠實心表見出來的言語,永不緻于得罪人,所以我想上頭所說的不會動你的怒。

     給憬然三姑 不能投遞之原因——本宅并無“三姑”稱謂。

     我來找你,并不是不知道你已嫁了,怎麼你總不敢出來和我叙叙舊話?我一定要認識你的“天”以後才可以見你麼?三千裡的海山,十二年的隔絕,此間:每年、每月、每個時辰、每一念中都盼着要再會你。

    一踏入你的大門,我心便擺得如秋千一般,幾乎把心房上的大脈震斷了。

    誰知坐了半天,你總不出來!好容易見你出來,客氣話說了,又坐我背後。

    那時許多人要與我談話,我怎好意思回過臉去向着你? 合卺酒是女人的慲兜湯,一喝便把兒女舊事都忘了,所以你一見了我,隻似曾相識,似不相識,似怕人知道我們曾相識,兩意三心,把舊時的好話都撇在一邊。

     那一年的深秋,我們同在昌華小榭賞殘荷。

    我的手誤觸在竹欄邊的仙人掌上,竟至流血不止。

    你從你的鏡囊取出些粉紙,又拔兩根你香柔而黑甜的頭發,為我裹纏傷處。

    你記得那時所說的話麼?你說:“這頭發雖然不如弦的韌,用來纏傷,足能使得,就是用來系愛人的愛也未必不能勝任。

    ”你含羞說出的話真的把我心系住,可是你的記憶早與我的傷痕一同喪失了。

     又是一年的秋天,我們同在屋頂放一隻心形紙鸢。

    你扶着我的肩膀看我把線放盡了。

    紙鸢騰得很高,因為風力過大,扯得線兒欲斷不斷。

    你記得你那時所說的話麼?你說:“這也不是‘紅線’,容它斷了罷。

    ”我說:“你想我舍得把我偷閑做成的‘心’放棄掉麼?縱然沒有紅線,也不能容它流落。

    ”你說:“放掉假心,還有真心呢。

    ”你從我手裡把白線奪過去,一撒手,紙鸢便翻了無數的筋鬥,帶着堕線飛去,挂在皇覺寺塔頂。

    那破心的纖維也許還存在塔上,可是你的記憶早與當時的風一樣地不能追尋了。

     有一次,我們在流花橋上聽鹧鸪,你的白襪子給道傍的曼陀羅花汁染污了。

    我要你脫下來,讓我替你洗淨。

    你記得當時你說什麼來?你說:“你不怕人笑話麼,——豈有男子給女人洗襪子的道理?你忘了我方才用栀子花蒂在你掌上寫了我的名字麼?一到水裡,可不把我的名字從你手心洗掉,你怎舍得?”唉,現在你的記憶也和寫在我掌上的名字一同消滅了! 真是合卺酒是女人慲兜湯,一喝便把兒女舊事都忘了。

    但一切往事在我心中都如殘機的線,線線都相連着,一時還不能斷盡。

    我知道你現在很快活,因為有了許多子女在你膝下。

    我一想起你,也是和你對着兒女時一樣地喜歡。

     給爽君夫婦 不能投遞之原因——爽君逃了,不知去向。

     你的問題,實在是時代問題,我不是先知,也不能決定說出其中的奧秘。

    但我可以把幾位朋友所說的話介紹給你知道,你定然要很樂意地念一念。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