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魚的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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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的玻璃闆有許多細緻的長縫,水可以沁進去,不久,果然玻璃闆中間的小機構與唧筒發動起來了。

    沒水的這一面,代表艇内的一部,有幾個像唧筒的東西,連着闆上的許多管子。

    他告訴黃先生說,那模型就是一個人造鰓,從水裡抽出氧氣,同時還可以把炭氣排洩出來。

    他說,艇裡還有調節機,能把空氣調和到人可呼吸自如的程度。

    關于水的壓力問題,他說,戰鬥用的艇是不會潛到深海裡去的。

    他也在研究着怎樣做一隻可以探測深海的潛艇,不過還沒有什麼把握。

     黃聽了一套一套他所不大懂的話,也不願意發問,隻由他自己說得天花亂墜,一直等到他把藍圖卷好,把所有的小模型放回原地,再坐下想與他談些别的。

     但雷的興趣還是在他的鐵鰓,他不歇地說他的發明怎樣有用,和怎樣可以增強中國海軍的軍備。

     “你應當把你的發明獻給軍事當局,也許他們中間有人會注意到這事,給你一個機會到船塢去建造一隻出來試試。

    ”黃說着就站起來。

     雷知道他要走,便阻止他說:“黃先生忙什麼?今晚大家到茶室去吃一點東西,容我做東道。

    ” 黃知道他很窮,不願意使他破費,便又坐下說:“不,不,多謝,我還有一點别的事要辦,在家多談一會吧。

    ” 他們繼續方才的談話,從原理談到建造的問題。

     雷對黃說他怎樣從制炮一直到船塢工作,都沒得機會發展他的才學。

    他說,别人是所學非所用,像他簡直是學無所用了。

     “海軍船塢于你這樣的發明應當注意的,為什麼他們讓你走呢?” “你要記得那是别人的船塢呀,先生。

    我老實說,我對于潛艇的興趣也是在那船塢工作的期間生起來的。

    我在從船塢工作之前,是在制襪工廠當經理。

    後來那工廠倒閉了,正巧那裡的海軍船塢要一個機器工人,我就以熟練工人的資格被取上了。

    我當然不敢說我是受過專門教育的,因為他們要的隻是熟練工人。

    ” “也許你說出你的資格,他們更要給你相當的地位。

    ” 雷搖頭說:不,我在任何時間所需的隻是吃。

     “不,他們一定會不要我,受三十元‘西紙’的工資,總比不着邊際的希望來得穩當。

    他們不久發現我很能修理大炮和電機,常常派我到戰艦上與潛艇裡工作,自然我所學的,經過幾十年間已經不适用了,但在船塢裡受了大工程師的指揮,倒增益了不少的新知識。

    我對于一切都不敢用專門名詞來與那班外國工程師談話,怕他們懷疑我。

    他們有時也覺得我說的不是當地的‘鹹水英語’,常問我在哪裡學的,我說我是英屬美洲的華僑,就把他們瞞過了。

    ” “你為什麼要辭工呢?” “說來,理由很簡單。

    因為我研究潛艇,每到艇裡工作的時候,和水手們談話,探問他們的經驗與困難。

    有一次,教一位軍官注意了,從此不派我到潛艇裡去工作。

    他們已經懷疑我是奸細,好在我機警,預先把我自己畫的圖樣藏到别處去,不然萬一有人到我的住所檢查,那就麻煩了,我想,我也沒有把我自己畫的圖樣獻給他們的理由,自己民族的利益得放在頭裡,于是辭了工,離開那船塢。

    ” 黃問:“照理想,你應當到中國的造船廠去。

    ” 雷急急地搖頭說:“中國的造船廠?不成,有些造船廠都是個同鄉會所,你不知道麼?我所知道的一所造船廠,凡要踏進那廠的大門的,非得同當權的有點直接或間接的血統或裙帶關系,不能得到相當的地位。

    縱然能進去,我提出來的計劃,如能請得一筆試驗費,也許到實際的工作上已剩下不多了。

    沒有成績不但是惹人笑話,也許還要派上個罪名。

     這樣,誰受得了呢?” 黃說:“我看你的發明如果能實現,卻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國裡現在成立了不少高深學術的研究院,你何不也教他們注意一下你的理論,試驗試驗你的模型?” “又來了!你想我是七十歲左右的人,還有愛出風頭的心思麼?許多自号為發明家的,今日招待報館記者,明日到學校演講,說得自己不曉得多麼有本領,愛迪生和愛因斯坦都不如他,把人聽膩了。

    主持研究院的多半是年輕的八分學者,對于事物不肯虛心,很輕易地給下斷語,而且他們好像還有‘幫’的組織,像青、紅幫似的,不同幫的也别妄生玄想。

    我平素最不喜歡與這班學幫中人來往,他們中間也沒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又何必把成績送去給他們審查,費了他們的精神來批評我幾句,我又覺得過意不去,也犯不上這樣做。

    ” 黃看看時表,随即站起來,說:“你老哥把世情看得太透徹,看來你的發明是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 “我也知道,但有什麼法子呢?這事個人也幫不了忙,不但要用錢很多,而且軍用的東西又是不能随便制造的。

    我隻希望我能活到國家感覺需要而信得過我的那一天來到。

    ” 雷說着,黃已踏出廳門。

    他說:“再見吧,我也希望你有那一天。

    ” 這位發明家的性格是很闆直的,不大認識他的,常會誤會以為他是個犯神經病的,事實上已有人叫他做“戆雷”。

    他家裡沒有什麼人,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