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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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下來,倒在手上,然後往臉上抹。

    果然還有三分姿色,她的心略為開了。

    她出門回去偷偷地把人家剛貼上的春聯撕了一塊;又到明間把燈罩積着的煤煙刮下來。

    她蘸濕了紅紙來塗兩腮和嘴唇,用煤煙和着一些頭油把兩鬓和眼眉都塗黑了。

    這一來,已有了六七分姿色。

    心裡想着她蠻可以做上炕的活。

     王姥姥回來了。

    她趕緊迎出來,問她,她好看不好看。

    王姥姥大笑說: “這不是老妖精出現麼!” “難看麼?” “難看倒不難看,可是我得找一個五六十歲的人來配你。

    哪兒找去?就是有老頭兒,多半也是要大姑娘的。

    我勸你死心吧,你就是到下處去,也沒人要。

    ” 她很失望地又回到屋裡來,兩行熱淚直滾出來,滴在炕席上不久就凝結了,沒廉恥的事情,若不是為饑寒所迫,誰願意幹呢?若不是年紀大一點,她自然也會做那生殖機能的買賣。

     她披着那件破大氅,躺在炕上,左思右想,總得不着一個解決的方法。

    夜長夢短,她隻睜着眼睛等天亮。

     二十九那天早晨,她也沒吃什麼,把她丈夫留下的那頂破皮帽戴上,又穿上那件大氅,乍一看來,可像一個中年男子。

    她對王姥姥說:“無論如何,我今天總得想個法子得一點錢來還你。

    我還有一兩件東西可以當當,出去一下就回來。

    ”王姥姥也沒盤問她要當的是什麼東西,就滿口答應了她。

     她到大街上一間當鋪去,問夥計說:“我有一件軍裝,您櫃上當不當呀?” “什麼軍裝?” “新式的小手槍。

    ”她說時從口袋裡掏出那把手槍來。

    掌櫃的看見她掏槍,吓得趕緊往櫃下躲。

    她說:“别怕,我是一個女人,這是我丈夫留下的,明天是年初一,我又等錢使,您就當周全我,當幾塊錢使使吧。

    ” 夥計和掌櫃的看她并不像強盜,接過手槍來看看。

    他們在鐵檻裡唧唧咕咕地商議了一會。

    最後由掌櫃的把槍交回她,說:“這東西櫃上可不敢當。

    現在四城的軍警查得嚴,萬一教他們知道了,我們還要擔幹系。

    你拿回去吧。

    你拿着這個,可得小心。

    ”掌櫃的是個好人,才肯這樣地告訴她,不然他早已按警鈴叫巡警了。

    無論她怎樣求,這買賣櫃上總不敢做,她沒奈何隻得垂着頭出來。

    幸而她旁邊沒有暗探和别人,所以沒有人注意。

     她從一條街走過一條街,進過好幾家當鋪也沒有當成。

    她也有一點害怕了。

    一件危險的軍器藏在口袋裡,當又當不出去,萬一給人知道,可了不得。

    但是沒錢,怎好意思回到介紹所去見王姥姥呢?她一面走一面想,最後決心一說,不如先回家再說吧。

    她的村莊隻離西直門四十裡地,走路半天就可以到。

    她到西四牌樓,還進過一家當鋪,還是當不出去,不由得帶着失望出了西直門。

     她走到高亮橋上,站了一會。

    在北京,人都知道有兩道橋是窮人的去路,犯法的到天橋去,活膩了的到高亮橋來。

    那時正午剛過,天本來就陰暗,間中又飄了些雪花,橋底水都凍了。

    在河當中,流水隐約地在薄冰底下流着。

    她想着,不站了吧,還是往前走好些。

    她有了主意,因為她想起那十二年未見面的大妞兒現在已到出門的時候了,不如回家替她找個主兒,一來得些财禮,二來也省得累贅。

    一身無挂礙,要往前走也方便些。

    自她丈夫被調到鄭州以後,兩年來就沒有信寄回鄉下。

    家裡的光景如何?女兒的前程怎樣?她自都不曉得。

    可是她自打定了回家嫁女兒的主意以後,好像前途上又為她露出一點光明,她于是帶着希望在向着家鄉的一條小路走着。

     雪下大了。

    荒涼的小道上,隻有她低着頭慢慢地走,心裡想着她的計劃。

    迎面來了一個青年婦人,好像是趕進城買年貨的。

    她戴着一頂寶藍色的帽子,帽上還安上一片孔雀翎;穿上一件桃色的長棉袍;腳底下穿着時式的紅繡鞋。

    這青年婦女從她身邊閃過去,招得她回頭直望着她。

    她心裡想,多麼漂亮的衣服呢,若是她的大妞兒有這樣一套衣服,那就是她的嫁妝了。

    然而她哪裡有錢去買這樣時樣的衣服呢?她心裡自己問着,眼睛直盯在那女人的身上。

    那女人已經離開她四五十步遠近,再拐一個彎就要看不見了。

    她看四圍一個人也沒有,想着不如搶了她的,帶回家給大妞兒做頭面。

    這個念頭一起來,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