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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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接住,且說: “飯快好啦,你們先到廳裡等一會,我就端出來。

    關懷牽着承懽到廳裡,把頭上的義辮脫下,挂在一個衣架上頭,回頭他就坐在一張睡椅上和承懽談話。

    他的外貌像一位五十歲左右的日本人,因為他的頭發很短,兩撇胡子也是含着外洋的神氣。

    停一會,承歡端飯出來,關懷說:“今晚上咱們都回得晚。

    方才你妹妹說你在山上念什麼詩;我也是在書架上偶然撿出十幾年前你媽媽寫給我的《自君之出矣》,我曾把這十二首詩入了樂譜,你媽媽在世時很喜歡聽這個,到現在已經十一二年不彈這調了。

    今天偶然被我翻出來,所以拿着樂器走到她墳上再唱給她聽,唱得高興,連時間也忘記了。

    “往不覺反複了幾遍,”承歡說:時爸爸到墓上奏樂,從沒有今天這麼久,這詩我不曾聽過……”承懽插嘴說:“我也不曾聽過。

    ”承歡接着說:“也許我在當時年紀太小不懂得。

    今晚上的飯後談話,爸爸就唱一唱這詩,且給我們說說其中的意思吧。

    ”關懷說:“自你四歲以後,我就不彈這調了,你自然是不曾聽過的。

    ”他撫着承懽的頭,笑說:“你方才不是聽過了麼?”承懽搖頭說:“那不算,那不算。

    ”他說:“你媽媽這十二首詩沒有什麼可說的,不如給你們說咱們在這裡住着的緣故吧。

    ” 吃完飯,關懷仍然倚在睡椅下頭,手裡拿着一支雪茄,且吸且說。

    這老人家在燈光之下說得眉飛目舞,教姊妹們的眼光都貫注在他臉上,好像藏在葉下的貓兒凝神守着那翩飛的蝴蝶一般。

     關懷說:“我常願意給你們說這事,恐怕你們不懂得,所以每要說時,便停止了。

    咱們住在這裡,不但鄰舍覺得奇怪,連阿歡,你的心裡也是很詫異的。

    現在你的年紀大了,也懂得一點世故了,我就把一切的事告訴你們吧。

     “我從法國回到香港,不久就和你媽媽結婚。

    那時剛要和東洋打仗,鄧大人聘了兩個法國人做顧問,請我到兵船裡做通譯。

    我想着,我到外洋是學雕刻的,通譯哪裡是我做得來的事,當時就推辭他。

    無奈鄧大人一定要我去,我礙于情面也就允許了。

    你媽媽雖是不願意,因為我已允許人家,所以不加攔阻。

    她把腦後的頭發截下來,為我做成那條假辮。

    ”他說到這裡,就用雪茄指着衣架,接着說:“那辮子好像叫賣的幌子,要當差事非得帶着它不可。

    那東西被我用了那麼些年,已修理過好幾次,也許現在所有的頭發沒有一根是你媽媽的哪。

     “到上海的時候,那兩個法國人見勢不佳,沒有就他的聘。

    他還勸我不用回家,日後要用我做别的事,所以我就暫住在上海。

    我在那裡,時常聽見不好的消息,直到鄧大人在威海衛陣亡時,我才回來。

    那十二首詩就是我入門時,你媽媽送給我的。

    ” 承歡說:“詩裡說的都是什麼意思?”關懷說:“互相贈與的詩,無論如何,第三個人是不能理會,連自己也不能解釋給人聽的。

    那詩還擱在書架上,你要看時,明天可以拿去念一念。

    我且給你說此後我和你媽媽的事。

     “自那次打敗仗,我自己覺得很羞恥,就立意要隔絕一切的親友,跑到一個孤島裡居住,為的是要避掉種種不體面的消息,教我的耳朵少一點刺激。

    你媽媽隻勸我回硇州去,但我很不願意回那裡去,以後我們就定意要搬到這裡來。

    這裡離硇州雖是不遠,鄉裡的人卻沒有和我往來,我想他們必是不知道我住在這裡。

     “我們買了這所房子連後邊的荔枝園,二人就在這裡過很歡樂的日子。

    在這裡住不久,你就出世了。

    我們給你起個名字叫承歡……”承懽緊接着問:“我呢?”關懷說:“還沒有說到你咧,你且聽着,待一會才給你說。

    ” 他接着說: “我很不願意雇人在家裡做工,或是請别人種地給我收利。

    但耨田插秧的事都不是我和你媽媽做得來的,所以我們隻好買些果樹園來做生産的源頭,西邊那叢椰子林也是在你一周歲時買來做紀念的。

    那時你媽媽每日的功課就是乳育你,我在技術室做些經常的生活以外,有工夫還出去巡視園裡的果樹。

    好幾年的工夫,我們都是這樣地過,實在快樂啊! “唉,好事是無常的!我們在這裡住不上五年,這一片地方又被法國占據了!當時我又想搬到别處去,為的是要回避這種羞恥,誰知這事不能由我做主,好像我的命運就是這樣,要永遠住在這蒙羞的土地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