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網勞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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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常人意料之外。

     史先生深信她能夠解決自己将來的生活,一聽了她的話,便不再說什麼,隻略略把眉頭皺了一下而已。

    史夫人在這兩三個星期間,也很為她費了些籌劃。

    他們有一所别業在土華地方,早就想教尚潔到那裡去養病,到現在她才開口說:“尚潔妹子,我知道你一定有更好的主意,不過你的身體還不甚複原,不能立刻出去做什麼事情,何不到我們的别莊裡靜養一下,過幾個月再行打算?”史先生接着對他妻子說:“這也好。

    隻怕路途遠一點,由海船去,最快也得兩天才可以到。

    但我們都是慣于出門的人,海濤的颠簸當然不能制伏我們,若是要去的話,你可以陪着去,省得寂寞了長孫夫人。

    ” 尚潔也想找一個靜養的地方,不意他們夫婦那麼仗義,所以不待躊躇便應許了。

    她不願意為自己的緣故教别人麻煩,因此不讓史夫人跟着前去。

    她說:“寂寞的生活是我嘗慣的。

    史嫂子在家裡也有許多當辦的事情,哪裡能夠和我同行?還是我自己去好一點。

    我很感謝你們二位的高誼,要怎樣表示我的謝忱,我卻不懂得;就是懂,也不能表示得萬分之一。

    我隻說一聲‘感激莫名’便了。

    史先生,煩你再去問他要怎樣處置佩荷,等這事弄清楚,我便要動身。

    ”她說着,就從方才摘下的玫瑰中間選出一朵好看的遞給史先生,教他插在胸前的鈕門上。

    不久,史先生也就起立告辭,替她辦交涉去了。

     土華在馬來半島的西岸,地方雖然不大,風景倒還幽緻。

    那海裡出的珠寶不少,所以住在那裡的多半是搜寶之客。

    尚潔住的地方就在海邊一叢棕林裡。

    在她的門外,不時看見采珠的船往來于金的塔尖和銀的浪頭之間。

    這采珠的工夫賜給她許多教訓。

    因為她這幾個月來常想着人生就同入海采珠一樣,整天冒險入海裡去,要得着多少,得着什麼,采珠者一點把握也沒有。

    但是這個感想決不會妨害她的生命。

    她見那些人每天迷蒙蒙地搜求,不久就理會她在世間的曆程也和采珠的工作一樣。

    要得着多少,得着什麼,雖然不在她的權能之下,可是她每天總得入海一遭,因為她的本分就是如此。

     她對于前途不但沒有一點灰心,且要更加奮勉。

    可望雖是剝奪她們母女的關系,不許佩荷跟着她,然而她仍不忍棄掉她的責任,每月要托人暗地裡把吃的用的送到故家去給她女兒。

     她現在已變主婦的地位為一個珠商的記室了。

    住在那裡的人,都說她是人家的棄婦,就看輕她,所以她所交遊的都是珠船裡的工人。

    那班沒有思想的男子在休息的時候,便因着她的姿色争來找她開心。

    但她的威儀常是調伏這班人的邪念,教他們轉過心來承認她是他們的師保。

     她一連三年,除幹她的正事以外,就是教她那班朋友說幾句英吉利語,念些少經文,知道些少常識。

    在她的團體裡,使令、供養,無不如意。

    若說過快活日子,能像她這樣也就不劣了。

     雖然如此,她還是有缺陷的。

    社會地位,沒有她的份;家庭生活,也沒有她的份;我們想想,她心裡到底有什麼感覺?前一項,于她是不甚重要的;後一項,可就缭亂她的衷腸了!史夫人雖常寄信給她,然而她不見信則已,一見了信,那種說不出來的傷感就加增千百倍。

     她一想起她的家庭,每要在樹林裡徘徊,樹上的蛁常要幻成她女兒的聲音對她說:“母思兒耶?母思兒耶?”這本不是奇迹,因為發聲者無情,聽音者有意;她不但對于那些小蟲的聲音是這樣,即如一切的聲音和顔色,偶一觸着她的感官,便幻成她的家庭了。

     她坐在林下,遙望着無涯的波浪,一度一度地掀到岸邊,常覺得她的女兒踏着浪花踴躍而來,這也不止一次了。

    那天,她又坐在那裡,手拿着一張佩荷的小照,那是史夫人最近給她寄來的。

    她翻來翻去地看,看得眼昏了。

    她猛一擡頭,又得着常時所現的異象。

    她看見一個人攜着她的女兒從海邊上來,穿過林樾,一直走到跟前。

    那人說:“長孫夫人,許久不見,貴體康健啊!我領你的女兒來找你哪。

    ” 尚潔此時,展一展眼睛,才理會果然是史先生攜着佩荷找她來。

    她不等回答史先生的話,便上前用力摟住佩荷,她的哭聲從她愛心的深密處殷雷似的震發出來。

    佩荷因為不認得她,害怕起來,也放聲哭了一場。

    史先生不知道感觸了什麼,也在旁邊隻盡管擦眼淚。

     這三種不同情緒的哭泣止了以後,尚潔就嗚咽地問史先生說:“我實在喜歡。

    想不到你會來探望我,更想不到佩荷也能來!”她要問的話很多,一時摸不着頭緒。

    隻摟定佩荷,眼看着史先生出神。

     史先生很莊重地說:“夫人,我給你報好消息來了。

    ” “好消息!” “你且鎮定一下,等我細細地告訴你。

    我們一得着這消息,我的妻子就教我和佩荷一同來找你。

    這奇事,我們以前都不知道,到前十幾天才聽見我奉真牧師說的。

    我牧師自那年為你的事卸職後,他的生活,你已經知道了。

    ” “是,我知道。

    他不是白天做裁縫匠,晚間還做制餅師麼?我信得過,神必要幫助他,因為神的兒子說:‘為義受逼迫的人是有福的。

    ’他的事業還順利麼?” “倒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他不但日夜勞動,在合宜的時候,還到處去傳福音哪。

    他現在不用這樣地吃苦,因為他的老教會看他的行為,請他回國仍舊當牧師去,在前一個星期已經動身了。

    ” “是麼!謝謝神!他必不能長久地受苦。

    ” “就是因為我牧師回國的事,我才能到這裡來。

    你知道長孫先生也受了他的感化麼?這事詳細地說起來,倒是一種神迹。

    我現在來,也是為告訴你這件事。

     “前幾天,長孫先生忽然到我家裡找我。

    他一向就和我們很生疏,好幾年也不過訪一次,所以這次的來,教我們很詫異。

    他第一句就問你的近況如何,且訴說他的懊悔。

    他說這反悔是忽然的,是我牧師警醒他的。

    現在我就将他的話,照樣他說一遍給你聽—— “‘在這兩三年間,我牧師常來找我談話,有時也請我到他的面包房裡去聽他講道。

    我和他來往那麼些次,就覺得他是我的好師傅。

    我每有難決的事情或疑慮的問題,都去請教他。

    我自前年生事,二人分離以後,每疑惑尚潔官的操守,又常聽見家裡傭人思念她的話,心裡就十分懊悔。

    但我總想着,男人說話将軍箭,事已做出,哪裡還有臉皮收回來?本是打算給它一個錯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