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命鳥

關燈
敏明坐在席上,手裡拿着一本《八大人覺經》,流水似的念着。

    她的席在東邊的窗下,早晨的日光射在她臉上,照得她的身體全然變成黃金的顔色。

    她不理會日光曬着她,卻不歇地擡頭去瞧壁上的時計,好像等什麼人來似的。

     那所屋子是佛教青年會的法輪學校。

    地上滿鋪了日本花席,八九張矮小的幾子橫在兩邊的窗下。

    壁上挂的都是釋迦應化的事迹,當中懸着一個卍字徽章和一個時計。

    一進門就知那是佛教的經堂。

     敏明那天來得早一點,所以屋裡還沒有人。

    她把各樣功課念過幾遍,瞧壁上的時計正指着六點一刻。

    她用手擋住眉頭,望着窗外低聲地說:“這時候還不來上學,莫不是還沒有起床?”敏明所等的是一位男同學加陵。

    他們是七八年的老同學,年紀也是一般大。

    他們的感情非常的好,就是新來的同學也可以瞧得出來。

     “铿铛……铿铛……”一輛電車循着鐵軌從北而來,駛到學校門口停了一會。

    一個十五六歲的美男子從車上跳下來。

    他的頭上包着一條蘋果綠的絲巾;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的短褂;下身圍着一條紫色的絲裙;腳下踏着一雙芒鞋,俨然是一位緬甸的世家子弟。

    這男子走進院裡,腳下的芒鞋拖得拍答拍答地響。

    那聲音傳到屋裡,好像告訴敏明說:“加陵來了!” 敏明早已瞧見他,等他走近窗下,就含笑對他說:“哼哼,加陵!請你的早安。

    你來得算早,現在才六點一刻咧。

    ”加陵回答說:“你不要譏诮我,我還以為我是第一早的。

    ”他一面說一面把芒鞋脫掉,放在門邊,赤着腳走到敏明跟前坐下。

     加陵說:“昨晚上父親給我說了好些故事,到十二點才讓我去睡,所以早晨起得晚一點。

    你約我早來,到底有什麼事?”敏明說:“我要向你辭行。

    ”加陵一聽這話,眼睛立刻瞪起來,顯出很驚訝的模樣,說:“什麼?你要往哪裡去?” 敏明紅着眼眶回答說:“我的父親說我年紀大了,書也念夠了,過幾天可以跟着他專心當戲子去,不必再像從前念幾天唱幾天那麼勞碌。

    我現在就要退學,後天将要跟他上普朗去。

    ” 加陵說:“你願意跟他去麼?”敏明回答說:“我為什麼不願意?我家以演劇為職業是你所知道的。

    我父親雖是一個很有名、很能賺錢的俳優,但這幾年間他的身體漸漸軟弱起來,手足有點不靈活,所以他願意我和他一塊兒排演。

    我在這事上很有長處,也樂得順從他的命令。

    ”加陵說:“那麼,我對于你的意思就沒有換回的餘地了。

    ”敏明說:“請你不必為這事納悶。

    我們的離别必不能長久的。

    仰光是一所大城,我父親和我必要常在這裡演戲。

    有時到鄉村去,也不過三兩個星期就回來。

    這次到普朗去,也是要在那裡耽擱八九天。

    請你放心……” 加陵聽得出神,不提防外邊早有五六個孩子進來,有一個頑皮的孩子跑到他們的跟前說:“請‘玫瑰’和‘蜜蜂’的早安。

    ”他又笑着對敏明說:“‘玫瑰’花裡的甘露流出來咧。

    ”——他瞧見敏明臉上有一點淚痕,所以這樣說。

    西邊一個孩子接着說:“對呀!怪不得‘蜜蜂’舍不得離開她。

    ”加陵起身要追那孩子,被敏明攔住。

    她說:“别和他們胡鬧。

    我們還是說我們的吧。

    ”加陵坐下,敏明就接着說:“我想你不久也得轉入高等學校,盼望你在念書的時候要忘了我,在休息的時候要記念我。

    ”加陵說:“我決不會把你忘了。

    你若是過十天不回來,或者我會到普朗去找你。

    ”敏明說:“不必如此。

    我過幾天準能回來。

    ” 說的時候,一位三十多歲的教師由南邊的門進來。

    孩子們都起立向他行禮。

    教師蹲在席上,回頭向加陵說:“加陵,昙摩蜱和尚叫你早晨和他出去乞食。

    現在六點半了,你快去吧。

    ”加陵聽了這話,立刻走到門邊,把芒鞋放在屋角的架上,随手拿了一把油傘就要出門。

    教師對他說:“九點鐘就得回來。

    “加陵答應一聲就去了。

     加陵回來,敏明已經不在她的席上。

    加陵心裡很是難過,臉上卻不露出什麼不安的顔色。

    他坐在席上,仍然念他的書。

    晌午的時候,那位教師說:“加陵,早晨你走得累了,下午給你半天假。

    ”加陵一面謝過教師,一面檢點他的文具,慢慢地走回家去。

     加陵回到家裡,他父親婆多瓦底正在屋裡嚼槟榔。

    一見加陵進來,忙把沫紅唾出,問道:“下午放假麼?”加陵說:“不是,是先生給我的假。

    因為早晨我跟昙摩蜱和尚出去乞食,先生說我太累,所以給我半天假。

    ”他父親說:“哦,昙摩蜱在道上曾告訴你什麼事情沒有?”加陵答道:“他告訴我說,我的畢業期間快到了,他願意我跟他當和尚去,他又說:這意思已經向父親提過了。

    父親啊,他實在向你提過這話麼?”婆多瓦底說:“不錯,他曾向我提過。

    我也很願意你跟他去。

    不知道你怎樣打算?”加陵說:“我現在有點不願意。

    再過十五六年,或者能夠從他。

    我想再入高等學校念書,盼望在其中可以得着一點西洋的學問。

    ”他父親詫異說:“西洋的學問,啊!我的兒,你想差了。

    西洋的學問不是好東西,是毒藥喲。

    你若是有了那種學問,你就要藐視佛法了。

    你試瞧瞧在這裡的西洋人,多半是幹些殺人的勾當,做些損人利己的買賣,和開些诽謗佛法的學校。

    什麼聖保羅因斯提丢啦、聖約翰海斯苦爾啦,沒有一間不是诽謗佛法的。

    我說你要求西洋的學問會發生危險就在這裡。

    ”加陵說:“诽謗與否,在乎自己,并不在乎外人的煽惑。

     若是父親許我入聖約翰海斯苦爾,我準保能持守得住,不會受他們的誘惑。

    ”婆多瓦底說:“我是很愛你的,你要做的事情,若是沒有什麼妨害,我一定允許你。

    要記得昨晚上我和你說的話。

    我一想起當日你叔叔和你的白象主提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