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寫(夜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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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一切是創作,即是他個人的造作,便自然沒有一切挂礙了。

     一般的幻滅的悲哀,我以為不在假,而在以假為真。

    記得年幼時,很喜歡看變戲法,猢狲騎羊,石子變白鴿,最末是将一個孩子刺死,蓋上被單,一個江北口音的人向觀衆裝出撒錢模樣道:Huazaa!Huazaa!〔19〕大概是誰都知道,孩子并沒有死,噴出來的是裝在刀柄裡的蘇木汁〔20〕,Huazaa一夠,他便會跳起來的。

    但還是出神地看着,明明意識着這是戲法,而全心沉浸在這戲法中。

    萬一變戲法的定要做得真實,買了小棺材,裝進孩子去,哭着擡走,倒反索然無味了。

    這時候,連戲法的真實也消失了。

     我甯看《紅樓夢》,卻不願看新出的《林黛玉日記》〔21〕,它一頁能夠使我不舒服小半天。

    《闆橋家書》〔22〕我也不喜歡看,不如讀他的《道情》。

    我所不喜歡的是他題了家書兩個字。

    那幺,為什幺刻了出來給許多人看的呢?不免有些裝腔。

    幻滅之來,多不在假中見真,而在真中見假。

    日記體,書簡體,寫起來也許便當得多罷,但也極容易起幻滅之感;而一起則大抵很厲害,因為它起先模樣裝得真。

     《越缦堂日記》〔23〕近來已極風行了,我看了卻總覺得他每次要留給我一點很不舒服的東西。

    為什幺呢?一是鈔上谕。

    大概是受了何焯〔24〕的故事的影響的,他提防有一天要蒙“禦覽”。

    二是許多墨塗。

    寫了尚且塗去,該有許多不寫的罷?三是早給人家看,鈔,自以為一部着作了。

    我覺得從中看不見李慈銘的心,卻時時看到一些做作,仿佛受了欺騙。

    翻翻一部小說,雖是很荒唐,淺陋,不合理,倒從來不起這樣的感覺的。

     聽說後來胡适之先生也在做日記,并且給人傳觀了。

    照文學進化的理論講起來,一定該好得多。

    我希望他提前陸續的印出。

     但我想,散文的體裁,其實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綻也不妨。

    做作的寫信和日記,恐怕也還不免有破綻,而一有破綻,便破滅到不可收拾了。

    與其防破綻,不如忘破綻。

     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十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十八、十九期合刊。

     〔2〕《莽原》文藝刊物,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在北京創刊,初為周刊,附《京報》發行,魯迅編輯。

    一九二六年一月改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發行。

    同年八月魯迅離開北京後,由韋素園編輯,出至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停刊。

     〔3〕這幾句是作者在《野草·題辭》中所說的話。

     〔4〕“世界苦惱”(Weltschmerz)原為奧地利詩人萊瑙(NALeMnau,1802—1850)的話,意思說人們生活在世上是苦惱的;後來有一些資産階級文藝家引用它來解釋文藝創作,認為創作起因于這種苦惱的感覺。

     〔5〕尼采(FANietzschc,1844—1900)德國哲學家,“超人哲學”的鼓吹者。

    他在《紮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讀與寫》中說:“在一切着作中,吾所愛者,惟用血寫之着作。

    ”(據蕭贛譯文,商務印書館出版) 〔6〕《這樣做》旬刊,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廣州創刊,孔聖裔(共産黨的叛徒)主編,“革命文學社”編輯發行。

    它以“努力革命文化的宣傳”為幌子,配合國民黨的白色恐怖,猖狂反共反人民。

     〔7〕伊孛生(HAIbsen,1828—1906) 通譯易蔔生,挪威劇作家。

    他的作品對資産階級社會的虛僞、庸俗作了猛烈的批判,提出了婚姻、家庭和社會的改革問題。

    劇本有《玩偶之家》、《國民公敵》等。

     〔8〕雒誦一作洛誦,語見《莊子·大宗師》,反複誦讀的意思。

     〔9〕《民國日報》一九二三年國民黨在廣州創辦的報紙,一九三七年改名為《中山日報》。

    《國民新聞》,一九二五年國民黨人在廣州創辦的報紙,初期宣傳革命,“四·一二”政變後被國民黨反動派控制,成為反革命宣傳的喉舌。

     〔10〕《做什幺》周刊,中國共産黨廣東區委學生運動委員會的機關刊物,一九二七年二月七日創刊,畢磊主編,廣州國光書店發行。

     〔11〕畢磊(1902—1927)筆名堅如、三石,湖南長沙人。

    當時為中山大學英文系學生,曾任中共廣東區委學生運動委員會副書記,在廣州“四·一五”反革命事件中被捕犧牲。

     〔12〕《少年先鋒》旬刊,中國共産主義青年團廣東區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