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并Y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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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受的傷的總計,我就劃一部分賠償你的尊“頭”。

    這裡添一點考據:“還我頭來”這話,據《三國志演義》,是關雲長夫子說的,似乎并非梁遇春先生。

     以上其實都是空話。

    一到先生個人問題的陣營,倒是十分難于動手了,這決不是什幺“前進呀,殺呀,青年呵”那樣英氣勃勃的文字所能解決的。

    真話呢,我也不想公開,因為現在還是言行不大一緻的好。

    但來信沒有住址,無法答複,隻得在這裡說幾句。

    第一,要謀生,謀生之道,則不擇手段。

    且住,現在很有些沒分曉漢,以為“問目的不問手段”是共産黨的口訣,這是大錯的。

    人們這樣的很多,不過他們不肯說出口。

    蘇俄的學藝教育人民委員盧那卡爾斯基〔8〕所作的《被解放的吉诃德先生》裡,将這手段使一個公爵使用,可見也是貴族的東西,堂皇冠冕。

    第二,要愛護愛人。

    這據輿論,是大背革命之道的。

    但不要緊,你隻要做幾篇革命文字,主張革命青年不該講戀愛就好了。

    隻是假如有一個有權者或什幺敵前來問罪的時候,這也許仍要算一條罪狀,你會後悔輕信了我的話。

    因此,我得先行聲明:等到前來問罪的時候,倘沒有這一節,他們就會找别一條的。

    蓋天下的事,往往決計問罪在先,而搜集罪狀(普通是十條)在後也。

     先生,我将這樣的話寫出,可以略蔽我的過錯了罷。

    因為隻這一點,我便可以又受許多傷。

    先是革命文學家就要哭罵道:“虛無主義者呀,你這壞東西呀!”嗚呼,一不謹慎,又在新英雄的鼻子上抹了一點粉了。

    趁便先辯幾句罷:無須大驚小怪,這不過不擇手段的手段,還不是主義哩。

    即使是主義,我敢寫出,肯寫出,還不算壞東西。

    等到我壞起來,就一定将這些寶貝放在肚子裡,手頭集許多錢,住在安全地帶,而主張别人必須做犧牲。

     先生,我也勸你暫時玩玩罷,随便弄一點糊口之計,不過我并不希望你永久“沒落”,有能改革之處,還是随時可以順手改革的,無論大小。

    我也一定遵命,不但“歇歇”,而且玩玩。

    但這也并非因為你的警告,實在是原有此意的了。

    我要更加講趣味,尋閑暇,即使偶然涉及什幺,那是文字上的疏忽,若論“動機”或“良心”,卻也許并不這樣的。

    紙完了,回信也即此為止。

    并且順頌痊安,又祝 令愛人不挨餓。

     魯迅。

    四月十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

     〔2〕“泡制醉蝦”這是魯迅在《答有恒先生》(收入《而已集》)一文中說過的話。

     〔3〕這裡所引豈明(周作人)的話,見他在《語絲》第四卷第九期(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七日)發表的《爆竹》:“事實上中國有‘有産’與‘無産’這兩類,而其思想感情實無差别,有産者在升官發财中而希望更升更發者也,無産者希望将來升官發财者也,故生活上有兩階級,思想上隻有一階級;即為升官發财之思想。

    ” 〔4〕“還我頭來”這是《三國志演義》中關雲長說的話。

    關雲長在荊州戰敗,夜走麥城被殺,吳兵割下他的首級後仍“陰魂不散”,到玉泉山向普靜和尚訴冤,大呼“還我頭來”(見該書第七十七回)。

    梁遇春(1901—1932),福建福州人,當時的青年作家。

    他在一篇題為《“還我頭來”及其他》(載一九二七年八月《語絲》第一四六期)的文章中曾引用過這個典故。

     〔5〕段祺瑞(1864—1936)安徽合肥人,北洋皖系軍閥首領。

    袁世凱死後,在日本帝國主義支持下,幾次把持北洋政府。

    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被推為北洋政府“臨時執政”。

     〔6〕“聚而殲旃”語見《左傳》襄公二十八年。

    旃,助詞,意為“之焉”。

     〔7〕“淺薄的人道主義”鄭伯奇于一九二三年底和一九二四年初在《創造周報》第三十三至三十五期上連載《國民文學論》,其中批評五四新文學運動和“平民文學”的提倡者說:“國民意識未經喚醒,國民感情未經燃着的新文學家,對于一般國民的生活依然不起研究的興味。

    結果隻生出了幾篇淺薄的人道主義的作品,新文學運動的第一期就閉幕了。

    ” 〔8〕盧那卡爾斯基(AABAX^JI_I`SOJ\,1875—1933)蘇聯文評論家。

    曾任蘇聯教育人民委員部的人民委員(部長)。

    着有《藝術與革命》、《實證美學的基礎》和劇本《被解放的吉诃德先生》等。

    魯迅曾翻譯過他的《藝術論》,一九二九年六月上海大江書鋪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