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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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以為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有賢士君子之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于人君之所以自養也。

    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于大庭昭晰之時,有放縱于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于自養也。

    若夫自養之功,則惟在于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為今日獻。

     表拟唐張九齡上千秋金監錄表 (開元二十四年) 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具官臣張九齡上言,恭遇千秋聖節,謹以所撰《千秋金監錄》進呈者。

    臣九齡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古訓有獲,成憲無愆,自昔緻治之明君,莫不師資于往典,故武王有《洪範》之訪,而高宗起舊學之思,茲蓋伏遇囗囗囗囗。

    乃武乃文,好問好察,赤龍感唐堯之端,白魚兆周武之興,是以誕應五百載之昌期,而能起紹億萬年之大統。

    時維八月,節屆千秋,凡茲鼎軸之臣,皆有寶鏡之獻,祝頌所寓,恭敬是将。

    臣九齡學本面牆,忠存自牖,竊謂群臣所獻,雖近正冠之喻,揆諸事君以禮,尚虧懋德之規;顧環奇之珍,則尚方所自有,而珠玉是寶,雖諸侯以為殃。

    仰窺文皇“以人為監”之谟,竊取伏羲制器尚象之義,覃思古昔,效法丹書,粗述廢興,謬名《金監》。

    蓋搜尋舊史,無非金石之言;而采掇前聞,頗費陶熔之力;躬鉛椠以實錄,敢粉飾乎虛文?鼓鑄堯舜之模,爐冶商周之範;考是非之迹,莫遁姘媸;觀興替所由,真如形影;彼《六經》之道,夫豈不明?而諸子之談,亦甯無見?顧恐萬機之弗暇,願摅一得而少裨,雖未能如賈山之《至言》,或亦可方陸生之《新語》。

    善可循而惡可戒,情狀具在目前;亂有始而治有源,儀刑視諸掌上;公私具燭,光涵陽德之精;幽隐畢陳,寒照陰邪之膽;蓋華封之祝,未罄于三,而魏征所亡,聊獻其一。

    若陛下能自得師,或亦可近取諸此,視遠亦維明矣,反觀無不了然。

    誠使不蔽于私,自當明見萬裡;終能益磨以義,固将洞察纖毫;維茲昧爽所需,用為緝熙之助。

    伏願時賜披閱,無使遂掩塵埃;宜監于殷,勵周宣之明發;顧諟天命,效成湯之日新;永惟不顯之昭昭,庶識微衷之耿耿。

    月臨日照,帝德運于光天;嶽峙川流,聖壽同于厚地!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以所述《千秋金監錄》随表上進以聞。

     策五道問: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故功大者樂備,治遍者禮具,而五帝不沿樂,三王不襲禮也。

    自漢而下,禮樂日衰,既不能祖述憲章,以複三代之舊制,則亦不過苟且因循,以承近世之陋習而已。

    蓋有位無德,固宜其然也。

    惟我太祖、太宗,以聖人在天子之位,故其制作之隆,卓然千古,誠有不相沿襲者,獨其廣大淵微,有非世儒所能測識耳。

    夫合九廟而同堂,其有仿于古乎?一郊社而并祭,其有見于經乎?聲容之為備,而郊祭之舞,去幹戚以為容,雅頌之為美,而燕享之樂屬教坊以司頌,是皆三代所未聞而創為之者。

    然而治化之隆,超然于三代之上,則其間固宜自有考諸三王而不謬者,而非聖人其孰能知之?夫魯,吾夫子之鄉,而先王之禮樂在焉。

    夫子之言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斯固魯人之所世守也。

    諸士子必能明言之。

     聖人之制禮樂,非直為觀美而已也;固将因人情以為之節文,而因以移風易俗也。

    夫禮樂之說,亦多端矣,而其大意,不過因人情以為之節文,是以禮樂之制,雖有古今之異,而禮樂之情,則無古今之殊。

    《傳》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

    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故夫鐘鼓管磬、羽龠于戚者,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者,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者,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襲者,禮之文也。

    ”夫所謂禮樂之情者,豈徒在于鐘鼓、于戚、簠簋、制度之間而已邪?豈徒在于屈伸、綴兆、升降、周旋之間而已邪?後世之言禮樂者,不本其情,而緻詳于形器之末,是以論明堂,則惑于呂氏《考工》之說;議郊廟,而局于鄭氏王肅之學;鐘呂紛争于秬黍,而尺度牽泥于周天,紛紛藉藉,卒無一定之見,而禮樂亦因愈以廢墜,是豈知禮樂之大端,不過因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乎?《傳》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

    ”孟子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今夫行禮于此,而有以即夫人心之安焉,作樂于此,而使聞之者欣欣然有喜色焉,則雖義起之禮,世俗之樂,其亦何異于古乎?使夫行禮于此,而有以大拂乎人之情,作樂于此,而聞之者疾首蹙額而相告也,則雖折旋周禮,而戛擊《鹹韶》,其亦何補于治乎?”即是說而充之,則執事之所以下詢者,雖九廟異制可也,合而同堂亦可也,郊社異地可也,一而并祭亦可也;聲容之備固善矣,而苟有未備焉,似亦無傷也;雅頌之純固美矣,而苟有未純焉,或亦無患也。

    嗚呼!此我太祖、太宗之所以為作者之聖,而有以深識夫禮樂之情者欤!竊嘗伏觀祖宗之治化功德,蕩蕩巍巍,蟠極天地之外,真有以超越三代而媲美于唐虞者;使非禮樂之盡善盡美,其亦何以能緻若是乎?草莽之臣,心亦能知其大,而口莫能言之,故嘗以為天下之人,苟未能知我祖宗治化功德之隆,則于禮樂之盛,固宜其有所未識矣。

    雖然,先王之制,則亦不可以不講也。

    《祭法》:“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益以文武世室而為九,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各擅一廟之尊,而昭穆不紊焉,則周制也。

    郊社之禮,天尊而地卑,郊以大報天,而社以神地道,故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其不并祭久矣。

    祭天之用樂,則呂氏《月令》以仲夏“命樂師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箫,執幹戚戈羽,調竽笙篪簧,饬鐘磬祝敔,而用盛樂以大雩帝”。

    則祭天之樂,有幹戚戈羽矣。

    子夏告魏文侯以古樂,以為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複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而所謂及優侏儒者,謂之新樂。

    夫國家郊廟之禮,雖以義起,固亦不害其為協諸義而協矣。

    雖然,豈若協于義而合于古之為尤善乎?國家祀享之樂,雖不效古,固亦不害其為因人情而為之師矣。

    雖然,豈若因人情而又合于古之尤善乎?昔者成周之禮樂,至周公而始備,其于文、武之制,過者損之,不及者益焉,而後合于大中至正;此周公所以為善繼善述,而以達孝稱也。

    儒生稽古之談,固未免于拘滞,所敢肆其狂言,則恃有善繼善述之聖天子在上也。

     問:佛老為天下害,已非一日,天下之訟言攻之者,亦非一人矣,而卒不能去,豈其道之不可去邪?抑去之而不得其道邪?将遂不去,其亦不足以為天下之患邪?夫今之所謂佛老者。

    鄙穢淺劣,其妄初非難見,而程子乃以為比之楊、墨,尤為近理;豈其始固自有說,而今之所習者,又其糟粕之餘欤?佛氏之傳,經傳無所考,至于老子,則孔子之所從問禮者也,孔子與之同時,未嘗一言攻其非,而後世乃排之不置,此又何欤?夫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則誠非道矣,比之後世貪冒無恥,放于利而行者,不有間乎?而孟子以為無父無君,至比于禽獸,然則韓愈以為佛老之害甚于楊、墨者,其将何所比乎?抑不知今之時而有兼愛、為我者焉,其亦在所辟乎?其将在所取乎?今之時不見有所謂楊、墨者,則其患止于佛老矣;不知佛老之外尚有可患者乎?其無可患者乎?夫言其是,而不知其所以是,議其非,而不識其所以非,同然一辭而以和于人者,吾甚恥之,故願諸君之深辨之也。

     天下之道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二焉者,道之不明也,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

    ”嗚呼!道一也,而人有知愚賢不肖之異焉,此所以有過與不及之弊,而異端之所從起欤?然則天下之攻異端者,亦先明夫子之道而已耳。

    夫子之道明,彼将不攻而自破,不然,我以彼為異端,而彼亦将以我為異端,譬之穴中之鬥鼠,是非孰從而辨之?今夫吾夫子之道;始之于存養慎獨之微,而終之以化育參贊之大;行之于日用常行之間,而達之于國家天下之遠,人不得焉,不可以為人,而物不得焉,不可以為物,猶之水火菽帛而不可一日缺焉者也。

    然而異端者,乃至與之抗立而為三,則亦道之不明者之罪矣。

    道苟不明,苟不過焉,即不及焉。

    過與不及,皆不得夫中道者也,則亦異端而已矣。

    而何以攻彼為哉?今夫二氏之說,其始亦非欲以亂天下也;而卒以亂天下,則是為之徒者之罪也。

    夫子之道,其始固欲以治天下也,而未免于二氏之惑,則亦為之徒者之罪也。

    何以言之?佛氏吾不得而知矣;至于老子,則以知禮聞,而吾夫子所嘗問禮,則其為人要亦非庸下者,其修身養性,以求合十道,初亦豈甚乖于夫子乎?獨其專于為己而無意于天下國家,然後與吾夫子之格緻誠正而達之于修齊治平者之不同耳是其為心也,以為吾仁矣,則天下之不仁,吾不知可也;吾義矣。

    則天下之不義,吾不知可也;居其實而去其名,斂其器而不示之用,置其心于都無較計之地,而亦不以天下之較計動于其心,此其為念,固亦非有害于天下者,而亦豈知其弊之一至于此乎?今夫夫子之道,過者可以俯而就,不肖者可以企而及,是誠行之萬世而無弊矣;然而子夏之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為莊周,子弓之後有荀況,荀況之後為李斯,蓋亦不能以無弊,則亦豈吾夫子之道使然哉?故夫善學之,則雖老氏之說無益于天下,而亦可以無害于天下;不善學之,則雖吾夫子之道,而亦不能以無弊也。

    今天下之患,則莫大于貪鄙以為同,冒進而無恥。

    貪鄙為同者曰:“吾夫子固無可無不可也。

    ”冒進無恥者曰:“吾夫子固汲汲于行道也。

    ”嗟乎!吾以吾夫子之道以為奸,則彼亦以其師之說而為奸,顧亦奚為其不可哉!今之二氏之徒,苦空其行,而虛幻其說者,既已不得其原矣;然彼以其苦空,而吾以其貪鄙;彼以其虛幻,而吾以其冒進;如是而攻焉,彼既有辭矣,而何以服其心乎?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今不皇皇焉自攻其弊,以求明吾夫子之道,而徒以攻二氏為心,亦見其不知本也夫!生複言之,執事以攻二氏為問,而生切切于自攻者,無豈不喻執事之旨哉?《春秋》之道,責己嚴而待人恕;吾夫子之訓,先自治而後治人也。

    若夫二氏與楊、墨之非,則孟子辟之于前,韓、歐諸子辟之于後,而豈複俟于言乎哉?執事以為夫子未嘗攻老氏,則夫子蓋嘗攻之矣,曰:“鄉願,德之賊也。

    ”蓋鄉願之同乎流俗而合乎污世,即老氏之所謂“和其光而同其塵”者也;和光同塵之說,蓋老氏之徒為之者,而老氏亦有以啟之。

    故吾夫子之攻鄉願,非攻老氏也;攻鄉願之學老氏而又失之也。

    後世談老氏者皆出于鄉願,故曰“夫子蓋嘗攻之也”。

     問:古人之言曰:“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

    ”諸君皆志伊學顔者,請遂以二君之事質之。

    夫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也,固将終身爾矣。

    湯之聘币三往,而始幡然以起,是豈苟焉者,而後世至以為割烹要湯,斯固孟子已有明辯;至于桀則固未嘗以币聘尹也,而自往就之,至再至五,昔人謂其急于生人而往速其功也,果爾,其不類于以割烹要之欤!顔淵之學于孔子也,其詳且要,無有過于四勿之訓,茲四言者,今之初學之士皆自以為能知,而孔門之徒以千數,其最下者宜其猶愈于今之人也,何獨唯顔子而後可以語此乎?至于箪瓢陋巷而不改其樂,此尤孔子之所深嘉屢歎而稱以為賢者,而昔之人乃以為哲人之細事,将無類于今之初學自謂能知四勿之訓者乎?夫尹也,以湯之聖,則三聘而始往,以桀之虐。

    則五就而不辭。

    顔之四勿,孔門之徒所未聞,而今之初學自以為能識箪瓢之樂,孔子以為難,而昔人以為易也:茲豈無其說乎?不然,則伊尹之志荒,而顔子之學淺矣。

     求古人之志者,必将先自求其志,而後能辨其出處之是非;論古人之學者,必先自論其學,而後能識其造詣之深淺;此伊尹之志,顔子之學,所以未易于窺測也。

    嘗觀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固将終其身于畎畝,雖祿之以天下,有弗顧者,其後感成湯三聘之勤,而始幡然以起,是誠甚不易矣。

    而戰國之士,猶以為割烹要湯,向非孟氏之辨,則千載之下,孰從而知其說之妄乎?至于五就桀之說,則尚有可疑者;孟子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

    ”夫尹以庶人而往役于桀,可也;以行道而往就于桀,不可也;尹于成湯之聖。

    猶必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枉也。

    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往,則其辱身枉道也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暴虐,天下無不知者,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于伊尹?使尹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就之而複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謂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大人之欲速其功。

    且曰:“吾觀聖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于五就桀。

    ”蘇子瞻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解其從叔文之非,可謂得其心矣。

    然五就之說,孟子亦嘗言之,而說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以湯之心為心而已。

    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尹之志由可耳。

    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亂之歸也,至于顔子四勿之訓,此蓋聖賢心學之大,有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為南而冀之為北?至其道理之曲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曆莫從而識之也。

    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不知者;及究其所謂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無以為答也。

    今夫天下之事,固有似禮而非禮者矣;亦有似非禮而實為禮者矣;其纖悉毫厘至于不可勝計,使非盡格天下之物而盡窮天下之理,則其疑似幾微之間,孰能決然而無所惑哉?夫于所謂非禮者既有未辨,而斷然欲以之勿視聽言動,是亦告子之所謂不得于言而勿求于心耳,其何以能克己複禮而為仁哉?夫惟顔子博約之功,已盡于平日,而其明睿所照,既已略無纖芥之疑,故于事至物來,天理人欲,不待議拟,而已判然,然後行之,勇決而無疑滞,此正所謂有至明以察其幾,有至健以緻其決者也。

    孔門之徒,自子貢之穎悟,不能無疑于一貫;則四勿之訓,宜乎唯顔子之得聞也。

    若夫箪瓢之樂,則顔子之賢盡在于此,蓋其所得之深者。

    周子嘗令二程尋之,則既知其難矣;惟韓退之以為顔子得聖人為之依歸,則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顧以為哲人之細事,初若無所難者,是蓋言其外而未究其中也。

    蓋箪瓢之樂,其要在于窮理,其功始于慎獨,能窮理,故能擇乎中庸,而複理以為仁;能慎獨,故能克己不貳過,而至于三月不違;蓋其人欲淨盡,天理流行,是以内省不疚,仰不愧,俯不怍,而心廣體胖,有不知其手舞足蹈者也。

    退之之學,言誠正而弗及格緻,則窮理慎獨之功,正其所大缺;則于顔子之樂,宜其得之淺矣。

    嗟乎!志伊尹之志也,然後能知伊尹之志;學顔子之學也,然後能知顔子之學;生亦何能與于此哉?顧其平日亦在所不敢自暴自棄,而心融神會之餘,似亦微有所見,而執事今日之問,又适有相感發者,是以辄妄言之,幸執事不以為僭而教之也。

     問:風俗之美惡,天下之治忽關焉。

    自漢以來,風俗之變而日下也,猶江河之日趨于海也,不知其猶可挽而複之古乎?将遂往而不返也;孔子謂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而說者以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