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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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其亦未踐耶?夫伊尹之所以告成湯者數言,而終身踐之;太公之所以告武王者數言,而終身踐之。

    推其心也,君其志于伊、呂之事乎?夫輝榮其一時之遭際以誇世,君所不屑矣。

    不然,則是制也者,君之所以鑒也。

    昔人有惡形而惡鑒者,遇之則将掩袂卻走。

    君将掩袂卻走之不暇,而又烏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于伊、呂之事奚疑哉?君其勉矣!“上帝臨汝,毋貳爾心。

    ”某亦常缪承明問,雖其所以對揚與其所以為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勖! 示徐曰仁應試 丁卯 君子窮達,一聽于天,但既業舉子,便須入場,亦人事宜爾。

    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則大惑矣。

    入場之日,切勿以得失橫在胸中,令人氣餒志分,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場中作文,先須大開心目,見得題意大概了了,即放膽下筆;縱昧出處,詞氣亦條暢。

    今人入場,有志氣局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為之病也。

    夫心無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字,是三用矣,所事甯有成耶?隻此便是執事不敬,便是人事有未盡處,雖或幸成,君子有所不貴也。

    将進場十日前,便須練習調養。

    蓋尋常不曾起早得慣,忽然當之,其日必精神恍惚,作文豈有佳思?須每日雞初鳴即起,盥栉整衣端坐,抖數精神,勿使昏惰。

    日日習之,臨期不自覺辛苦矣。

    今之調養者,多是厚食濃味,劇酣谑浪,或竟日偃卧。

    如此,是撓氣昏神,長傲而召疾也,豈攝養精神之謂哉!務須絕飲食,薄滋味,則氣自清;寡思慮,屏嗜欲,則精自明;定心氣,少眠睡,則神自澄。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能緻力于學問者,茲特以科場一事而言之耳。

    每日或倦甚思休,少偃即起,勿使昏睡;既晚即睡,勿使久坐。

    進場前兩日,即不得翻閱書史,雜亂心目;每日止可看文字一篇以自娛。

    若心勞氣耗,莫如勿看,務在怡神适趣。

    忽充然滾滾,若有所得,勿便氣輕意滿,益加含蓄醞釀,若江河之浸,泓衍泛濫,驟然決之,一瀉千裡矣。

    每日閑坐時,衆方嚣然,我獨淵默;中心融融,自有真樂,蓋出乎塵垢之外而與造物者遊。

    非吾子概嘗聞之,宜未足以與此也。

     龍場生問答 戊辰 龍場生問于陽明子曰:“夫子之言于朝侶也,愛不忘乎君也。

    今者譴于是,而汲汲于求去,殆有所渝乎?”陽明子曰:“吾今則有間矣。

    今吾又病,是以欲去也。

    ”龍場生曰:“夫子之以病也,則吾既聞命矣。

    敢問其所以有間,何謂也?昔為其貴而今為其賤,昔處于内而今處于外欤?夫乘田委吏,孔子嘗為之矣。

    ”陽明子曰:“非是之謂也。

    君子之仕也以行道。

    不以道而仕者,竊也。

    今吾不得為行道矣。

    雖古之有祿仕,未嘗奸其職也。

    曰牛羊茁壯,會計當也,今吾不無愧焉。

    夫祿仕,為貧也,而吾有先世之田,力耕足以供朝夕,子且以吾為道乎?以吾為貧乎?”龍場生曰:“夫子之來也,譴也,非仕也。

    子于父母,惟命之從;臣之于君,同也。

    不曰事之如一,而可以拂之,無乃為不恭乎?”陽明子曰:“吾之來也,譴也,非仕也;吾之譴也,乃仕也,非役也。

    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也,道不可屈也。

    吾萬裡而至,以承譴也,然猶有職守焉。

    不得其職而去,非以譴也。

    君猶父母,事之如一,固也。

    不曰就養有方乎?惟命之從而不以道,是妾婦之順,非所以為恭也。

    ”龍場生曰:“聖人不敢忘天下,賢者而皆去,君誰與為國矣!”曰:“賢者則忘天下乎?夫出溺于波濤者,沒人之能也;陸者冒焉,而胥溺矣。

    吾懼于胥溺也。

    ”龍場生曰:“吾聞賢者之有益于人也,惟所用,無擇于小大焉。

    若是亦有所不利欤?”曰:“賢者之用于世也,行其義而已。

    義無不宜,無不利也。

    不得其宜,雖有廣業,君子不謂之利也。

    且吾聞之,人各有能有不能,惟聖人而後無不能也。

    吾猶未得為賢也,而子責我以聖人之事,固非其拟矣。

    ”曰:“夫子不屑于用也。

    夫子而苟屑于用,蘭蕙榮于堂階,而芬馨被于幾席。

    萑葦之刈,可以覆垣;草木之微,則亦有然者,而況賢者乎?”陽明子曰:“蘭蕙榮于堂階也,而後于芬馨被于幾席;萑葦也,而後刈可以覆垣。

    今子将刈蘭蕙而責之以覆垣之用,子為愛之耶?抑為害之耶?” 論元年春王正月 戊辰 聖人之言明白簡實,而學者每求之于艱深隐奧,是以為論愈詳而其意益晦。

    《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蓋仲尼作經始筆也。

    以予觀之,亦何有于可疑?而世儒之為說者,或以為周雖建子而不改月,或以為周改月而不改時;其最為有據而為世所宗者,則以夫子嘗欲行夏之時,此以夏時冠周月,蓋見諸行事之實也。

    紛紛之論,至不可勝舉,遂使聖人明易簡實之訓,反為千古不決之疑。

    嗟夫!聖人亦人耳,豈獨其言之有遠于人情乎哉?而儒者以為是聖人之言,而必求之于不可窺測之地,則已過矣。

    夫聖人之示人無隐,若日月之垂象于天,非有變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曆有所不能計,精于理者有弗能盡知也,如是而已矣。

    若世儒之論,是後世任情用智,拂理亂常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耶?夫子嘗曰:“吾從周”,又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

    ”仲尼有聖德無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議禮制度自己出矣,其得為“從周”乎?聖人一言,世為天下法,而身自違之,其何以訓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橫,諸侯強背,不複知有天王也,于是乎作《春秋》以誅僭亂,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

    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亂臣賊子之心?《春秋》之法,變舊章者必誅,若宣公之稅畝;紊王制者必誅,若鄭莊之歸祊,無王命者必誅,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猶未至于變易天王正朔之甚也。

    使魯宣、鄭莊之徒舉是以诘夫子,則将何辭以對?是攘鄰之雞而惡有其為盜,責人之不弟而自毆其兄也。

    豈《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後治人之意乎?今必泥于行夏之時之一言,而曲為之說,以為是固見諸行事之驗;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之言而證之。

    夫謂“《春秋》為天子之事”者,謂其時天王之法不行于天下,而夫子作是以明之耳。

    其賞人之功,罰人之罪,誅人之惡,與人之善,蓋亦據事直書,而褒貶自見;若士師之斷獄,辭具而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