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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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擒,亂未已也。

     是月疏免江西稅,益王,淮王饷軍,留朝觐官,恤重刑以實軍伍,處置署印府縣從逆人,參九江、南康失事,便道省葬,前後凡九上。

     再乞便道省葬,不允。

     與王晉溪書曰:“始懇疏乞歸,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

    後竟牽滞兵戈,不及一見,卒抱終天之痛。

    今老父衰疾,又複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以曲全之乎?” 九月壬寅,獻俘錢塘,以病留。

     九月十一日,先生獻俘發南昌。

    忠、泰等欲追還之,議将縱之鄱湖,俟武宗親與遇戰,而後奏凱論功。

    連遣人追至廣信。

    先生不聽,乘夜過玉山、草萍驿。

    張永候于杭,先生見永謂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又供京邊軍饷,困苦既極,必逃聚山谷為亂。

    昔助濠尚為脅從,今為窮迫所激,奸黨群起,天下遂成土崩之勢。

    至是興兵定亂,不亦難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君側,欲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

    但皇上順其意而行,猶可挽回,萬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無救于天下大計矣。

    ”于是先生信其無他,以濠付之,稱病西湖淨慈寺。

     武宗嘗以威武大将軍牌遣錦衣千戶追取宸濠,先生不肯出迎。

    三司苦勸。

    先生曰:“人子于父母亂命,若可告語,當涕泣以從,忍從谀乎?”不得已,令參随負敕同迎以入。

    有司問勞錦衣禮,先生曰:“止可五金。

    ”錦衣怒不納。

    次日來辭,先生執其手曰:“我在正德間下錦衣獄甚久,未見輕财重義有如公者。

    昨薄物出區區意,隻求備禮。

    聞公不納,令我惶愧。

    我無他長,止善作文字。

    他日當為表章,令錦衣知有公也。

    ”于是複再拜以謝。

    其人竟不能出他語而别。

    奉敕兼巡撫江西。

     十一月,返江西。

     先生稱病,欲堅卧不出,聞武宗南巡,已至維揚,群奸在側,人情洶洶。

    不得已,從京口将徑趨行在。

    大學士楊一清固止之。

    會奉旨兼巡撫江西,遂從湖口還。

     忠等方挾宸濠搜羅百出,軍馬屯聚,糜費不堪。

    續、綸等望風附會,肆為飛語,時論不平。

    先生既還南昌,北軍肆坐慢罵,或故沖導起釁。

    先生一不為動,務待以禮。

    豫令巡捕官谕市人移家于鄉,而以老羸應門。

    始欲犒賞北軍,泰等預禁之,令勿受。

    乃傳示内外,谕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禮。

    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榇,嗟歎乃去。

    久之,北軍鹹服。

    會冬至節近,預令城市舉奠。

    時新經濠亂,哭亡酹酒者聲聞不絕。

    北軍無不思家,泣下求歸。

    先生與忠等語,不稍徇,漸已知畏。

    忠、泰自居所長,與先生較射于教場中,意先生必大屈。

    先生勉應之,三發三中,每一中,北軍在傍哄然,舉手啧啧。

    忠、泰大懼曰:“我軍皆附王都耶!”遂班師。

     十有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歲,在江西。

     正月,赴召次蕪湖。

    尋得旨,返江西。

     忠、泰在南都讒先生必反,惟張永持正保全之。

    武宗問忠等曰:“以何驗反?”對曰:“召必不至。

    ”有诏面見,先生即行。

    忠等恐語相違,複拒之蕪湖半月。

    不得已,入九華山,每日宴坐草庵中。

    适武宗遣人觇之,曰:“王守仁學道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有返江西之命。

    始忠等屢矯僞命,先生不赴,至是永有幕士順天、檢校錢秉直急遣報,故得實。

     先生赴召至上新河,為諸幸讒阻不得見。

    中夜默坐,見水波拍岸,汩汩有聲。

    思曰:“以一身蒙謗,死即死耳,如老親何?”謂門人曰:“此時若有一孔可以竊父而逃,吾亦終身長往不悔矣。

    ” 江彬欲不利于先生,先生私計彬有他,即計執彬武宗前,數其圖危宗社罪,以死相抵,亦稍償天下之忿。

    徐得永解。

    其後刑部判彬有曰:“虎旅夜驚,已幸寝謀于牛首;宮車宴駕,那堪遺恨于豹房。

    ”若代先生言之者。

     以晦日重過開先寺,留石刻讀書台後,詞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甯藩濠以南昌叛,稱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慶,遠近震動。

    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複南昌,宸濠擒,餘黨悉定。

    當此時,天子聞變赫怒,親統六師臨讨,遂俘宸濠以歸。

    于赫皇威!神武不殺,如霆之震,靡擊而折。

    神器有歸,孰敢窺竊。

    天鑒于宸濠,式昭皇靈,嘉靖我邦國。

    正德庚辰正月晦,提督軍務都禦史王守仁書。

    ”從征官屬列于左方。

    明日遊白鹿洞,徘徊久之,多所題識。

     二月,如九江。

     先生以車駕未還京,心懷憂惶。

    是月出觀兵九江,因遊東林、天池、講經台諸處。

     是月,還南昌。

     三月,請寬租。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

    繼遭濠亂,小民乘隙為亂。

    先生盡心安戢,許乞優恤。

    至是部使數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聞官軍将去,稍稍脅息,延望歸尋故業,足未入境,而頸已系于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因之以變亂;變亂極矣,而又加之以師旅;師旅極矣,而又加之以供饋。

    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

    當是之時,有目者不忍觀,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寬恤之虛文,不若蠲租之實惠;赈濟之難及,不若免稅之易行。

    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赈濟,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将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将救汝之死:凡有血氣者,皆将不信之矣。

    ” 按是年與巡按禦史唐龍、朱節上疏計處甯藩變産官銀,代民上納,民困稍蘇。

     三疏省葬,不允。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是年四月,江西大水,漂溺公私廬舍,田野崩陷。

    先生上疏自劾四罪。

    且曰:“自春入夏,雨水連綿,江湖漲溢,經月不退。

    自贛、吉、臨、瑞、廣、撫、南昌、九江、南康,沿江諸路,無不被害。

    黍苗淪沒,室廬漂蕩,魚鼈之民聚栖于木杪,商旅之舟經行于闾巷,潰城決堤,千裡為壑,煙火斷絕,惟聞哭聲。

    詢之父老,皆謂數十年所未有也。

    伏惟皇上轸災恤變,别選賢能,代臣巡撫。

    即不以臣為顯戮,削其祿秩,黜還田裡,以為人臣不職之戒,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天變可弭,人怒可洩:而臣亦死無憾矣。

    ” 按是時武宗猶羁南畿,進谏無由,姑叙地方災異以自劾,冀君心開悟而加意黎元也。

     六月,如贛。

     十四日,從章口入玉笥大秀宮。

    十五日,宿雲儲。

    十八日,至吉安,遊青原山,和黃山谷詩,遂書碑。

    行至泰和,少宰羅欽順以書問學。

    先生答曰:“來教訓某《大學》古本之複,以人之學,但當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于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

    非敢然也。

    學豈有内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

    朱子疑其有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

    失在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

    夫學貴得之心。

    求之于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于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于彼,彼段之必在于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誤?而遂正補緝之,無乃重于背朱而輕于叛孔已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于外求,但當反觀内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入門之際,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

    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緻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隻是一事,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

    夫理無内外,性無内外,故學無内外。

    講習讨論,未嘗非内也;反觀内省,未嘗遺外也。

    夫謂學必資于外求,是以己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内省為求之于内,是以己性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内外也。

    故曰:‘精義入神,以緻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

    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

    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隻此工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