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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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銘 墓表 墓碑傳碑 贊箴 祭文 易直先生墓志 壬戌 易直先生卒,鄉之人相與哀思不已,從而纂述其行以诔之曰: 嗚呼!先生之道,諒易平直。

    内笃于孝友,外孚于忠實;不戚戚于窮,不欣欣于得。

    剪徹崖幅,于物無牴;于于施施,率意任真,而亦不幹于禮。

    藝學積行,将施于邦;六舉于鄉,竟弗一獲以死,嗚呼傷哉!自先生之沒,鄉之子弟無所式,為善者無所倚,談經究道者莫與考論,含章秘迹,林栖而澤遁者,莫與遨遊以處。

    天胡奪吾先生之速耶!先生姓王,名哀,字德章。

    古者賢士死則有以易其号,今先生沒且三年,而獨襲其常稱,其謂鄉人何!盍相與私谥之曰易直。

     于是先生之侄守仁聞而泣曰:“叔父有善,吾子侄弗能紀述,而以辱吾之鄉老,亦奚為于子侄?請得志諸墓。

    ” 嗚呼!吾宗江左以來,世不乏賢。

    自吾祖竹軒府君以上,凡積德累仁者數世,而始發于吾父龍山先生。

    叔父生而勤修砥砺,能協成吾父之志。

    人謂相繼而興以昌王氏者,必在叔父;而又竟止于此,天意果安在哉!叔母葉孺人,先叔父十有三年卒,生二子,守禮、守信。

    繼孺人方氏,生一子守恭。

    叔父之生,以正統己巳十月戊午,得壽四十有九;而以弘治戊午之八月廿三卒。

    卒之歲,太夫人岑氏方就養于京,泣曰:“須吾歸,視其柩。

    ”于是壬戌正月,太夫人自京歸,始克以十月甲子葬叔父于邑東穴湖山之陽,南去竹軒府君之墓十武而近,去葉孺人之墓十武而遙。

    未合葬,蓋有所俟也。

     陳處士墓志銘 癸亥 處士諱泰,字思易。

    父剛,祖仲彰,曾祖勝一。

    世居山陰之錢清。

    剛戍遼左,娶馬氏,生處士。

    正統甲子,處士生十二年矣,始從其父自遼來歸。

    當是時,陳雖巨族,然已三世外戍,基業凋廢殆盡。

    處士歸,與其弟耕于清江之上,數年遂複其故。

    處士狷介純笃,處其鄉族親黨,無内外少長戚疏,樸直無委曲;又好面折人過,不以毛發假借,不為斬險刻削。

    故其生也,人争信憚;其死也,莫不哀思之。

    處士于書史僅涉獵,不專于文;敦典崇禮,務在躬行。

    郡中名流以百數,皆雕繪藻飾,熻熠以賈聲譽;然稱隐逸之良,必于處士,皆以為有先太丘之風焉。

    弘治癸亥正月庚寅以疾卒,年七十二。

    九月己醜,其子琢蔔葬于郡西之回龍山。

     初,處士與同郡羅周、管士弘、朱張弟涎友,以善交稱。

    成化間,涎以歲貢至京。

    某時為童子,聞涎道處士,心竊慕之。

    至是歸,求其廬,則既死矣。

    涎侄孫節與予遊,以世交之誼為處士請銘。

    且曰:“先生于處士心與之久矣,即為之銘,亦延陵挂劍之意耶。

    ”予曰:“諾。

    ”明日,與琢以狀來請。

     惟陳氏世有顯聞。

    剛之代父戍遼也,甫年十四。

    主帥壯其為人,召與語,大說,遂留參幙下。

    累立戰功,出奇計。

    當封賞,辄為當事者沮抑,竟死牖下。

    處士亦狀貌魁岸,幼習邊機,論議根核,的然可施于用。

    性孝友,屬其家多難,收養其弟侄之孤,掇拾扶持,不忍舍去,遂終其身。

    琢亦能詩有行。

    次子玠、三孫徕、衛、及皆向于學。

    夫屢抑其進,其後将必有昌者,銘曰: 嗟惟處士,敦樸厚堅;猶玉在璞,其輝熠然。

    秉義揭仁,鄉之司直。

    邈矣太丘,其孫孔式。

    胡溘而逝!其人則亡,德音孔迩。

    鄉人相告,毋或而弛;無甯處士,愧其孫子。

    回龍之岡,其郁有蒼;毋爾刍伐,處士所藏。

     平樂同知尹公墓志銘 癸亥 尹自春秋為著姓,降及漢、唐,代不乏賢;至宋而太常博士源、中書舍人洙及其孫徠,皆以道學為世名儒。

    其後有為點檢者,自洛徒越之山陰;迨公七世矣。

    公父達,祖性中,曾祖齊賢,皆有聞于鄉。

    公生十八年,選為郡庠弟子,以詩學知名。

    遠近從之遊者數十,往往取高第,跻顯級;而公乃七試有司不偶。

    天順年,诏求遺才可經濟大用者,于是有司以公應诏;而公亦适當貢,遂卒業大學。

    成化某甲子,授廣西南甯通判。

    時郡中久苦瑤患,方議發兵,人情洶洶。

    公至,請守得緩旬日,稍圖之。

    乃單騎入瑤峒,呼酋長與語。

    諸酋倉卒不暇集謀,相與就公問所由來。

    公曰:“斯行為爾曹乞生,無他疑也。

    ”因為具陳禍福,言辯爽慨。

    諸酋感動,顧謂其黨曰:“何如?”皆曰:“願從使君言。

    ”遂相率羅拜,定約而出。

    尋督諸軍讨木頭等峒,皆捷。

    大臣交章薦公可大用。

    庚子,擢同知平樂府事。

    平樂地皆嶄山互壑,瑤憑險出沒深翳,非時剽掠,居民如處阱中,動慮機觸,不敢輕往來,農末俱廢。

    聞公至,喜曰:“南甯尹使君來,吾無恐耳已。

    ”居月餘,公從土著間行岩谷,盡得其形勢。

    縱火悉焚林薄,瑤失藉,潰散。

    公因盡築城堡,要害據守。

    瑤來無所匿,從高巅遠觇,歎息踟蹰而去。

    蓋自是平樂遂為安土。

    居三年,屢以老請,辄為民所留。

    弘治改元,以慶賀赴京師,力求緻仕以歸。

    家居十四年,乃卒,得壽若幹。

     公性孝友淳笃,自其貧賤時,即委産三弟,拾取其遺。

    少壯衰老,雖盛暑急遽,未嘗見其不以祗服。

    與物熙然無牴。

    至其莅官當事,奮毅敢直,析法繩理,勢悍無所撓避。

    庶幾古長者,而今亡矣! 先後娶陳氏、朱氏、殷氏,子骐,孫公貴、公榮。

    卒之又明年癸亥,将葬,骐以币狀來姚請銘。

    某幼去其鄉,聞公之為人,恨未嘗從之遊,銘固不辭也。

    公諱浦,字文淵,葬在郡東保山,合殷氏之兆。

    銘曰: 赫赫尹氏,望于宗周;源洙比颍,焞暢厥休。

    自洛徂越,公啟其暗;君子之澤,十世未斬。

    笃敬忠信,蠻貊以行;一言之烈,雄于九軍。

    豈惟威儀,式其黨裡;豈惟友睦,笃其昆弟。

    彼保之陽,維石岩岩;尹公之墓,今人所瞻。

     徐昌國墓志 辛未 正德辛未三月丙寅,太學博士徐昌國卒,年三十三。

    士夫聞而哭之者皆曰:“嗚呼,是何促也!”或曰:“孔門七十子,顔子最好學,而其年獨不永,亦三十二而亡。

    ”說者謂顔子好學,精力瘁焉。

    夫顔雖既竭吾才,然終日如愚,不改其樂也;此與世之謀聲利,苦心焦勞,患得患失,逐逐終其身,耗勞其神氣,奚啻百倍!而皆老死黃馘,此何以辨哉?天于美質,何生之甚寡而壞之特速也!夫鼪鼯以夜出,涼風至而玄鳥逝,豈非凡物之盛衰以時乎?夫嘉苗難植而易槁,芝榮不逾旬,蔓草剃而益繁,鸱枭虺蝮遍天下,而麟鳳之出,間世一睹焉。

    商、周以降,清淑日澆而濁穢熏積,天地之氣則有然矣,于昌國何疑焉! 始昌國與李夢陽、何景明數子友,相與砥砺于辭章,既殚力精思,傑然有立矣。

    一旦諷道書,若有所得,歎曰:“弊精于無益,而忘其軀之斃也,可謂知乎?巧辭以希俗,而捐其親之遺也,可謂仁乎?”于是習養生。

    有道士自西南來,昌國與語,悅之,遂究心玄虛,益與世洎,自謂長生可必至。

    正德庚午冬,陽明王守仁至京師。

    守仁故善數子,而亦嘗沒溺于仙釋,昌國喜,馳往省,與論攝形化氣之術。

    當是時,增城湛元明在坐,與昌國言不協,意沮去。

    異日複來,論如初。

    守仁笑而不應,因留宿,曰:“吾授異人五金八石之秘,服之沖舉可得也,子且謂何?”守仁複笑而不應。

    乃曰:“吾隳黜吾昔而遊心高玄,塞兌斂華而靈株是固,斯亦去之競競于世遠矣。

    而子猶餘拒然,何也?”守仁複笑而不應。

    于是默然者久之,曰:“子以予為非耶?抑又有所秘耶?夫居有者,不足以超無;踐器者,非所以融道。

    吾将去知故而宅于埃壒之表,子其語我乎?”守仁曰:“謂吾為有秘,道固無形也;謂吾謂子非,子未吾是也。

    雖然,試言之。

    夫去有以超無,無将奚超矣?外器以融道,道器為偶矣。

    而固未嘗超乎!而固未嘗融乎!夫盈虛消息,皆命也;纖巨内外,皆性也;隐微寂感,皆心也。

    存心盡性,順夫命而已矣,而奚所趨舍于其間乎?”昌國首肯,良久曰:“沖舉有諸?”守仁曰:“盡鸢之性者,可以沖于天矣;盡魚之性者,可以泳于川矣。

    ”曰:“然則有之。

    ”曰:“盡人之性者,可以知化育矣。

    ”昌國俯而思,蹶然而起曰:“命之矣!吾且為萌甲,吾且為流澌,子其煦然屬我以陽春哉!”數日,複來謝曰:“道果在是,而奚以外求!吾不遇子,幾亡人矣。

    然吾疾且作,懼不足以緻遠,則何如?”守仁曰:“悸乎?”曰:“生,寄也;死,歸也。

    何悸?”津津然既有志于斯,已而不見者逾月,忽有人來訃,昌國逝矣。

    王、湛二子馳往哭,盡哀,因商其家事。

    其長子伯虬言,昌國垂殁,整衽端坐,托徐子容以後事。

    子容泣,昌國笑曰:“常事耳。

    ”謂伯虬曰:“墓銘其請諸陽明。

    ”氣益微,以指畫伯虬掌,作“冥冥漠漠”四字,餘遂不可辨,而神氣不亂。

     嗚呼!吾未竟吾說以時昌國之及,而昌國乃止于是,吾則有憾焉!臨殁之托,又何負之?昌國名祯卿,世姑蘇人。

    始舉進士,為大理評事。

    不能其職,于是以親老求改便地為養。

    當事者目為好異,抑之;已而降為五經博士。

    故雖為京官數年,卒不獲封其親,以為憾。

    所著有《談藝錄》、古今詩文若幹首,然皆非其至者。

    昌國之學凡三變,而卒乃有志于道。

    墓在虎丘西麓。

    銘曰: 惜也昌國!吾見其進,未見其至。

    早攻聲詞,中乃謝棄;脫淖垢濁,修形練氣;守靜緻虛,恍若有際。

    道幾朝聞,遐夕先逝。

    不足者命,有餘者志。

    璞之未琢,豈方頑砺?隐埋山澤,有虹其氣。

    後千百年,曷考斯志! 淩孺人楊氏墓志銘 乙亥 古之葬者不封不樹。

    葬之有銘,非古矣,然必其賢者也。

    然世之皆有銘也,亦非古矣,而婦人不特銘。

    婦人之特銘也,則又非古矣,然必其賢者也。

    賢而銘,雖婦人其可哉!是故非其人而銘之,君子不與也;銘之而非其實,君子不為也。

    吾于銘人之墓也,未嘗敢以易;至于婦人,而加審焉,必有其證矣。

    淩孺人楊氏之銘也,曷證哉?證于其夫之狀,證于其子之言,證于其鄉人之所傳,其賢者也。

     孺人之夫為封監察禦史淩公石岩諱雲者也。

    石岩之狀,謂孺人為通懷遠将軍之曾孫女,茂年十八而來歸。

    姑舅愛之,族黨稱之,鄉闾則之;不悉數其行,則賢可知矣。

    子佥憲相,與同年,賢也;地官員外郎楷,又賢也;孺人之慈訓存焉。

    相嘗為予言孺人之賢,十餘年矣,與今石岩之狀同也。

    吾鄉之士遊業于通者以十數,稱通之巨族以淩氏為最;淩氏之賢以石岩為最,則因及于孺人之内助。

    其所稱舉與今之狀又同也。

    夫夫或溺譽焉,子或溢羨焉,吾鄉人之言不要而實契,斯又何疑矣! 孺人之生以正統丁卯十二月九日,卒于正德癸酉十一月九日,壽蓋六十七。

    男四:長即相;次棋,早卒;次即楷;次栻。

    女二。

    孫男八,女三。

    曾孫男一,女一。

    相将以乙亥正月内丙寅附葬孺人于祖茔之左,而格于其次,乃以石岩之狀來請銘,且問葬。

    “合葬非古也,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先孺人附于祖茔之左,昭也,家君百歲後将合焉。

    葬左則疑于陽,虛右則疑于陰,若之何則可?”予曰:“附也,則祖為之尊,左陽右陰也。

    陽兼陰而主變者也,陰從陽而主常者也。

    陽在左則居左,而在右則居右;陰在左則從左,而在右則從右。

    其虛右而從左乎?”于是孺人之葬虛右而從左。

    銘曰: 孺人之賢,予豈究知!知子若夫,鄉議是符。

    如彼作室,則觀其隅。

    彼昏懵懵謂予盡誣。

    狼山之西,祖茔是依。

    左藏右虛,孺人之居。

     文橘庵墓志 乙亥 高吾之丘兮,胡然其巋巋兮?鄉人所培兮。

    高吾之木兮,胡然其赜赜兮?鄉人所植兮。

    高吾之行兮,胡然其砥砥兮?鄉人所履兮。

    陽明子曰:“嗚呼!茲橘庵文子之墓耶?”冀元亨曰:“昔陽明子自貴移廬陵,道出辰、常間,遇文子于武陵溪上,與之語三夕而不辍,旬有五日而未能去。

    門人問曰:‘夫子何意之深耶?’陽明子曰:‘人也樸而理,直而虛,笃學審問,比耄而不衰。

    吾聞其莅官矣,執而恕,惠而節,其張叔之俦欤?吾聞其居鄉矣,勵行饬己,不言而俗化,其太丘之俦欤?嗚呼!于今時為難得也矣。

    ’别以其墓銘屬,陽明子心許之而不諾。

    門人曰:‘文子之是請也,殆猶未達欤?’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