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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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使從白沙之門,曰:‘甯學聖人而未至也’,不亦知乎!恤其庶姑與其庶叔,化厲為順,撫孤與女,愛不違訓,不亦慈乎!已膺封錫,祿養備至,而缟衣疏食,不改其初,不亦儉乎!貞知慈儉,老而彌堅,不亦賢乎!請著其石曰‘湛賢母之墓’。

    ”湛子拜泣而受之。

    既行,人曰:“湛母之賢,信矣。

    若湛子之賢,則吾猶有疑焉。

    湛子始以其母之老,不試者十有三年,是也。

    複出而取上第,為美官,則何居?母亦老矣,又去其鄉而迎養,既歸複往,卒于旅,則何居?”陽明子曰:“是烏足以疑湛子矣!夫湛子純孝人也,事親以老于畎畝,其志也;其出而仕,母命之也;其迎之也,母欲之也;既歸而複往,母泣而強之也。

    是能無從乎?無大拂于義,将東西南北之惟命。

    彼湛子者,亦豈以人之譽毀于外者,以易其愛親之誠乎?”曰:“湛子而是,則湛母非欤?”曰:“烏足以非湛母矣!夫湛父之早世也,屬其子曰:‘必以顯吾世。

    ’故命之出者,行其夫之志也;就之養者,安其子之心也;強之往者,勉其子之忠,以卒其夫之願也。

    昔者孟母斷機以勵其子,蓋不歸者幾年,君子不以孟子為失養,孟母為非訓。

    今湛母之心亦若此,而湛子之又未嘗違乎養也。

    故湛母,賢母也;湛子,孝子也。

    然猶不免于世惑,吾雖欲無言也,可得乎?” 程守夫墓碑 甲申 吾友程守夫以弘治丁己之春卒于京,去今嘉靖甲申二十有八年矣。

    嗚呼!朋友之墓有宿草則勿哭,而吾于君,尚不能無潸然也。

    君之父味道公與家君為同年進士,相知甚厚,故吾與君有通家之誼。

    弘治壬子,又同舉于鄉,已而又同卒業于北雍,密迩居者四年有餘。

    凡風雪之晨,花月之夕,山水郊園之遊,無不與共。

    蓋為時甚久而為迹甚密也,而未嘗見君有憤詞忤色,情日益笃,禮日以恭。

    其在家庭,雍雍于于,内外無間。

    交海内之士,無貴賤少長,鹹敬而愛之。

    雖粗鄙暴悍,遇君未有不熏然而心醉者。

    當是時,予方馳骛于舉業詞章,以相矜高為事,雖知愛重君,而未嘗知其天資之難得也。

    其後君既殁,予亦入仕,往往以粗浮之氣得罪于人。

    稍知創艾,始思君為不可及。

    尋谪貴陽,獨居幽寂窮苦之鄉,困心衡慮,乃從事于性情之學。

    方自苦其勝心之難克。

    而客氣之易動;又見夫世之學者,率多娼嫉險隘,不能去其有我之私,以共明天下之學,成天下之務,皆起于勝心客氣之為患也。

    于是愈益思君之美質,蓋天然近道者,惜乎當時莫有以聖賢之學啟之!有啟之者,其油然順道,将如決水之赴壑矣。

    嗚呼惜哉!乃今稍見端緒,有足以啟君者,而君已不可作也已。

    君之子國子生烓緻君臨沒之言,欲予與林君利瞻為之表志。

    林君既為之表,而君之葬已久,志已無所及,則為書其墓之碑,聊以識吾之哀思。

    夫君者,不徒嬉遊征逐之好而已。

    君諱文楷,世居嚴之淳安,其詳已具于墓表。

     太傅王文恪公傳 丁亥 公諱鏊,字濟之,王氏。

    其先自汴扈宋南渡。

    諱百八者,始居吳之洞庭山。

    曾祖伯英。

    祖惟道。

    考光化,知縣朝用。

    皆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妣三代皆一品夫人。

    公自幼穎悟不凡,十六随父讀書太學,太學諸生争傳誦其文,一時先達名流鹹屈年行求為友。

    侍郎葉文莊、提學禦史陳士賢,鹹有重望于時,見而奇之,曰“天下士”!于是名聲動遠迩。

    成化甲午,應天鄉試第一,主司異其文,曰:“蘇子瞻之流也。

    ”錄其論策,不易一字。

    乙未會試,複第一,入奉廷對,衆望翕然。

    執政忌其文,乃置一甲第三,時論以為屈。

    授翰林編修,閉門力學,避遠權勢,若将浼焉。

    九載,升侍講。

    憲廟《實錄》成,升右谕德,尋薦為侍講學士兼日講官。

    每進講至天理人欲之辯,君子小人之用舍,必反覆規谕,務盡啟沃。

    方春,上遊後苑,左右谏不聽,公講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上為罷遊。

    講罷,常召所幸廣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殆為若等,好為之!”時東宮将出閣,大臣請選正人以端國本,首薦用公以本官兼谕德。

    尋升少詹事兼侍講學士。

    既而吏部阙侍郎,又遂以為吏部。

    時北虜入寇,公上籌邊八事,雖忤權幸,而卒多施行,公輔之,望日隆。

    于是災異,内閣謝公引咎求退,遂舉公以自代。

    武宗在亮暗,内侍八人,荒遊亂政,台谏交章,中外洶洶。

    公協韓司徒率文武大臣伏閣以請,上大驚怒,有旨召公等。

    至左順門,中官傳谕甚厲,衆相視莫敢發言。

    公曰:“八人不去,亂本不除,天下何由而治!”議論侃侃,韓亦危言繼之,中官語塞。

    一時國論倚以為重。

    然自是八人者竟分布要路,瑾入柄司禮,而韓公遂逐,内閣劉、謝二公亦去矣。

    诏補内閣缺,瑾意欲引冢宰焦,衆議推公。

    瑾雖中忌而外難公論,遂與焦俱入閣。

    瑾方威鉗士類,按索微瑕,辄枷械之,幾死者累累。

    公亟言于瑾曰:“士大夫可殺不可辱,今既辱之,又殺之,吾尚何顔于此!”由是類從寬釋。

    瑾銜韓不已,必欲置之死,無敢言者;又欲以他事中内閣劉、謝二公;前後力救之,乃皆得免。

    大司馬華容劉公以瑾舊怨,逮至京,将坐以激變土官岑氏罪死。

    公曰:“岑氏未叛,何名為激變乎?”劉得減死。

    或惡石淙楊公于瑾,謂其築邊太費,屢以為言。

    公曰:“楊有高才重望,為國修邊,乃可以功為罪乎?”瑾議焚廢後吳氏之喪以滅迹,曰:“不可以成服。

    ”公曰:“服可以不成,葬不可以苟。

    ”景泰汪妃薨,疑其禮。

    公曰:“妃廢不以罪,宜複其故号,葬以妃,祭以後。

    ”皆從之。

    當是時,瑾權傾中外,雖意不在公,然見公開誠與言,初亦間聽。

    及焦專事媕阿,議彌不協。

    而瑾驕悖日甚,毒流缙紳。

    公遏之不能得,居常戚然。

    瑾曰:“王先生居高位,何自苦乃爾耶?”公日求去。

    瑾意愈咈,衆虞禍且不測。

    公曰:“吾義當去,不去乃禍耳。

    ”瑾使伺公,無所得,且聞交贽亦絕,乃笑曰:“過矣。

    ”于是懇疏三上,許之。

    賜玺書乘傳歲夫月米以歸。

    時方危公之求去,鹹以為異數雲。

     公既歸吳,屏謝紛嚣,悠然山水之間,究心理性,尚友千古。

    至其與人,清而不絕于俗,和而不淆于時;無貴賤少長,鹹敬慕悅服,有所興起。

    平生嗜欲澹然,吳中士夫所好尚珍賞觀遊之具,一無所人。

    惟喜文辭翰墨之事,至是亦皆脫落雕繪,出之自然。

    中年嘗作《明理》、《克己》二箴,以進德砥行。

    及充養既久,晚益純明,心有著述,必有所發。

    其論性善雲:“欲知性之善乎,蓋反而内觀乎?寂然不動之中,而有至虛至靈者存焉。

    湛兮其非有也,窅兮其非無也;不堕于中邊,不雜于聲臭。

    當是時也,善且未形,而惡有所謂惡者哉?惡有所謂善惡混者哉?惡有所謂三品者哉?性,其猶監乎!鑒者,善應而不留。

    物來則應,物去則空,監何有焉!性,惟虛也,惟靈也,惡安從生?其生于蔽乎!氣質者,性之所寓也,亦性之所由蔽也。

    氣質異而性随之。

    譬之球焉,墜于澄淵則明,墜于濁水則昏,墜于污穢則穢。

    澄淵,上智也;濁水,凡庶也;污穢,下愚也。

    天地間腷塞充滿,皆氣也;氣之靈,皆性也。

    人得氣以生而靈随之,譬之月在天,物各随其分而受之。

    江湖淮海,此月也;池沼,此月也;溝渠,此月也;坑塹,亦此月也,豈必物物而授之!心者,月之魄也;性者,月之光也;情者,光之發于物者也。

    ”其所論造,後儒多未之及。

    居閑十餘年,海内士夫交章論薦不辍。

    及今上即位,始遣官優禮,歲時存問。

    将複起公,而公已沒,時嘉靖三年三月十一日,壽七十五矣。

    贈太傅,谥文恪,祭葬有加禮。

    四子:延喆,中書舍人;延素,南京中軍都督府都事;延陵,郡學生;延昭,尚幼。

    皆彬彬世其家。

     史臣曰:世所謂完人,若震澤先生王公者,非邪?内裕倫常,無俯仰之憾;外際明良,極祿位聲光之顯。

    自為童子至于耆耋,自廟朝下逮闾巷至于偏隅,或師其文學,或慕其節行,或仰其德業;随所見異其稱,莫或有瑕疵之者。

    所謂壽福康甯,攸好德而考終命,公殆無愧爾矣!無錫邵尚書國賢與公婿徐學士子容,皆文名冠一時,其稱公之文規模昌黎,以及秦漢,純而不流于弱,奇而不涉于怪,雄偉俊潔,體裁截然,振起一代之衰,得法于《孟子》;論辯多古人未發;詩蕭散清逸,有王、岑風格;書法清勁自成,得晉、唐筆意;天下皆以為知言。

    陽明子曰:“王公所深造,世或未之能盡也,然而言之亦難矣。

    著其‘性善之說’,以微見其概,使後世之求公者以是觀之。

    ” 平茶寮碑 丁醜 正德丁醜,瑤寇大起,江、廣、湖、郴之家騷然,且三四年矣。

    于是三省奉命會征。

    乃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人。

    甲寅,破橫水、左溪諸巢,賊敗奔。

    庚申,複連戰,奔桶岡。

    十一月癸酉,攻桶岡,大戰西山界。

    甲戌,又戰,賊大潰。

    丁亥,盡殪之。

    凡破巢八十有四,擒斬三千餘,俘三千六百有奇。

    釋其脅從千有餘衆,歸流亡,使複業。

    度地居民,鑿山開道,以夷險阻。

    辛醜,師旋。

    于乎!兵惟兇器,不得已而後用。

    刻茶寮之石,匪以美成,重舉事也。

    提督軍務都禦史王某書。

     平浰頭碑 丁醜 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拟官僭号,潛圖孔亟。

    正德丁醜冬,畲、瑤既殄,益機險阱毒,以虞王師。

    我乃休士歸農。

    戊寅正月癸卯,計擒其魁,遂進兵擊其懈。

    丁未,破三浰,乘勝歸北。

    大小三十餘戰,滅巢三十有八,俘斬三千餘。

    三月丁未,回軍。

    壺漿迎道,耕夫遍野,父老鹹歡。

    農器不陳,于今五年;複我常業,還我室廬,伊誰之力?赫赫皇威,匪威曷憑?爰伐山石,用紀厥成。

    提督軍務都禦史王某書。

     田州立碑 丙戌 嘉靖丙戌夏,官兵伐田,随與思恩之人相比複煽,集軍四省,洶洶連年,于時皇帝憂憫:“元元容有無辜而死者乎?”乃命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視師!其以德綏,勿以兵虔。

    ”班師撤旅,信義大宣。

    諸夷感慕,旬日之間,自縛來歸者,七萬一千。

    悉放之還農,兩省以安。

    昔有苗徂征,七旬來格;今未期月而蠻夷率服。

    綏之斯來,速于郵傳,舞幹之化,何以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德;爰勒山石,昭此赫赫。

    文武聖神,率土之濱,凡有血氣,莫不尊親。

     田州石刻 田石平,田州甯民謠如此;田水萦,田山迎府治新向;千萬世,鞏皇明。

    嘉靖歲,戊子春,新建伯,王守仁,勒此石,告後人。

     陳直夫南宮像贊 夫子稱史魚曰:“直哉!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

    ”謂祝鮀、宋朝曰:“非斯人,難免乎今之世矣。

    ”予嘗三複而悲之。

    直道之難行,而谄谀之易合也,豈一日哉!魚之直,信乎後世,其在當時,不若朝與鮀之易容也,悲夫! 吾越直夫陳先生,嚴毅端潔,其正言直氣,放蕩佞谀之士,嫉視若仇。

    彼甯無知之,卒于己非便也。

    故先生舉進士不久,辄緻仕而歸;屢薦複起,又不久辄退,以是也哉!然天下之言直者,必先生與焉。

    始予拜先生于錢清江上,歡然甚得。

    先生奚取于予?殆空谷之足音也。

    世日趨于下,先生而在,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

    今既沒矣,其子子欽以先生南宮圖像請識一言。

    先生常塵視軒冕,豈一第之為榮!聞之子欽,蓋初第時有以相遺者,受而存之。

    先生沒,子欽始裝潢,将藏諸廟,則又為子者宜爾也。

    詩曰: 有服襜襜,有冠翼翼;在彼周行,其容孔式。

    秉笏端弁,中溫且栗。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

    彼何人斯?邦之司直。

    邦之司直;宜公宜孤。

    既來既徂,為冠為模。

    孰久其道,衆聽且孚。

    如江如河,其趨彌污。

    邦之司直,今也則亡! 三箴 嗚呼小子,曾不知警!堯讵未聖?猶日兢兢。

    既墜于淵,猶恬履薄;既折爾股,猶邁奔蹶;人之冥頑,則疇與汝。

    不見壅腫,砭乃斯愈?不風痿痹,劑乃斯起?人之毀诟,皆汝砭劑。

    汝曾不知,反以為怒。

    匪怒伊色,亦反其語;汝之冥頑,則疇之比。

    嗚呼小子!告爾不一。

    既四十有五,而曾是不憶! 嗚呼小子,慎爾出話!懆言維多,吉言維寡。

    多言何益?徒以取禍。

    德默而成,仁者言認。

    孰默而譏?孰認而病?譽人之善,過情猶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