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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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必實有其事矣。

    故緻知必在于格物。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謂之物。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

    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

    歸于正者,為善之謂也。

    夫是之謂格。

    《書》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實兼其義也。

    良知所知之善,雖誠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為之,則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猶為未誠也。

    良知所知之惡,雖誠欲惡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去之,則是物有未格,而惡之之意猶為未誠也。

    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為之,無有乎不盡。

    于其良知所知之惡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去之,無有乎不盡。

    然後物無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無有虧缺障蔽,而得以極其至矣。

    夫然後吾心快然無複餘憾而自謙矣,夫然後意之所發者,始無自欺而可以謂之誠矣。

    故曰:‘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

    ’蓋其功夫條理雖有先後次序之可言,而其體之惟一,實無先後次序之可分。

    其條理功夫雖無先後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纖毫不可得而缺焉者。

    此格緻誠正之說,所以闡堯舜之正傳而為孔氏之心印也。

    ” 德洪曰:《大學問》者,師門之教典也。

    學者初及門,必先以此意授,使人聞言之下,即得此心之知,無出于民彜物則之中,緻知之功,不外乎修齊治平之内。

    學者果能實地用功,一番聽受,一番親切。

    師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當,隻此修為,直造聖域。

    參之經典,無不吻合,不必求之多聞多識之中也。

    ”門人有請錄成書者。

    曰:“此須諸君口口相傳,若筆之于書,使人作一文字看過,無益矣。

    ”嘉請丁亥八月,師起征思、田,将發,門人複請。

    師許之。

    錄既就,以書贻洪曰:“《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顧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恐藉寇兵而赍盜糧,是以未欲輕出。

    ”蓋當時尚有持異說以混正學者,師故雲然。

    師既沒,音容日遠,吾黨各以己見立說。

    學者稍見本體,即好為徑超頓悟之說,無複有省身克己之功。

    謂“一見本體,超聖可以跂足”,視師門誠意格物、為善去惡之旨,皆相鄙以為第二義。

    簡略事為,言行無顧,甚者蕩滅禮教,猶自以為得聖門之最上乘。

    噫!亦已過矣。

    自便徑約,而不知已淪入佛氏寂滅之教,莫之覺也。

    古人立言,不過為學者示下學之功,而上達之機,待人自悟而有得,言語知解,非所及也。

    《大學》之教,自孟氏而後,不得其傳者幾千年矣。

    賴良知之明,千載一日,複大明于今日。

    茲未及一傳,而紛錯若此,又何望于後世耶?是篇鄒子謙之嘗附刻于《大學》古本,茲收錄《續編》之首。

    使學者開卷讀之,思吾師之教平易切實,而聖智神化之機固已躍然,不必更為别說,匪徒惑人,隻以自誤,無益也。

     教條示龍場諸生 諸生相從于此,甚盛。

    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

    其慎聽,毋忽! 立志 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于志者。

    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而百無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

    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

    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而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勤學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于學。

    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

    從吾遊者,不以聰慧警捷為高,而以勤确謙抑為上。

    諸生試觀侪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禀雖甚超邁,侪輩之中,有弗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苟有謙默自持,無能自處,笃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己之短,忠信樂易,表裡一緻者,使其人資禀雖甚魯鈍,侪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于學矣。

     改過 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

    故不貴于無過,而貴于能改過。

    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于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道,陷于狡詐偷刻之習者乎?諸生殆不至于此。

    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饬也。

    諸生試内省,萬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

    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于改過從善之心。

    但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寇盜,今日不害為君子矣。

    若曰吾昔已如此,今雖改過而從善,将人不信我,且無贖于前過,反懷羞澀凝沮,而甘心于污濁終焉,則吾亦絕望爾矣。

     責善 責善,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

    悉其忠愛,緻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繹之而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

    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底,使無所容,彼将發其愧恥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

    故凡讦人之短,攻發人之陰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

    雖然,我以是而施于人不可也。

    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某于道未有所得,其學鹵莽耳。

    謬為諸生相從于此,每終夜以思,惡且未免,況于過乎?人謂事師無犯無隐,而遂謂師無可谏,非也。

    谏師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

    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

    諸生責善,當自吾始。

     五經臆說十三條〔一〕 師居龍場,學得所悟,證諸《五經》,覺先儒訓釋未盡,乃随所記憶,為之疏解。

    閱十有九月,《五經》略遍,命曰《臆說》。

    既後自覺學益精,工夫益簡易,故不複出以示人。

    洪嘗乘間以請。

    師笑曰:“付秦火久矣。

    ”洪請問。

    師曰:“隻緻良知,雖千經萬典,異端曲學,如執權衡,天下輕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

    ”後執師喪,偶于廢稿中得此數條。

    洪竊錄而讀之,乃歎曰:“吾師之學,于一處融徹,終日言之不離是矣。

    即此以例全經,可知也。

    ” 元年春王正月○人君即位之一年,必書元年。

    元者,始也,無始則無以為終。

    故書元年者,正始也。

    大哉乾元,天之始也。

    至哉坤元,地之始也。

    成位乎其中,則有人元焉。

    故天下之元在于王;一國之元在于君;君之元在于心。

    元也者,在天為生物之仁,而在人則為心。

    心生而有者也,曷為為君而始乎?曰:“心生而有者也。

    未為君,而其用止于一身;既為君,而其用關于一國。

    故元年者,人君為國之始也。

    當是時也,群臣百姓,悉意明目以觀維新之始。

    則人君者,尤當洗心滌慮以為維新之始。

    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

    ”曰:“前此可無正乎?”曰:“正也,有未盡焉,此又其一始也。

    改元年者,人君改過遷善,修身立德之始也,端本澄源,三綱五常之始也;立政治民,休戚安危之始也。

    嗚呼!其可以不慎乎?” “元年”者,魯隐公之元年。

    “春”者,天之春。

    “王”,周王也。

    王次春,示王者之上承天道也。

    “正月”者,周王之正月。

    周人以建子為天統,則夏正之十一月也。

    夫子以天下之諸侯不複知有周也,于是乎作《春秋》以尊王室,故書“王正月”,以大一統也。

    書“王正月”以大一統,不以王年,而以魯年者,《春秋》魯史,而書“王正月”,斯所以為大一統也。

    隐公未嘗即位也,何以有元年乎?曰:“隐公即位矣。

    不即位,何以有元年?夫子削之不書,欲使後人之求其實也。

    ”曰:“隐公即位矣,而不書,何也?”曰:“隐公以桓之幼而攝焉,其以攝告,故不即位也。

    然而天下知隐公讓國之善,而争奪觊觎者知所愧矣。

    ”曰:“以攝告,則宜以攝書,而不書何也?”曰:“隐公,兄也,桓公,弟也,庶均以長,隐公君也,奚攝焉?然而天下知嫡庶長幼之分,而亂常失序者知所定也。

    ”曰:“隐公君也,非攝也,則宜即位矣,而不即位焉,何也?”曰:“諸侯之立國也,承之先君,而命之天子,隐無所承命也。

    然而天下知父子君臣之倫,而無父無君者知所懼矣。

    一不書即位,而隐公讓國之善見焉,嫡庶長幼之分明焉,父子君臣之倫正焉,善惡兼著,而是非不相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