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曝雜記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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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應龍先生 餘十餘歲,頗能作時文,如明隆、萬間短篇,一日可得四、五首。

    先府君子容公觀其文義,謂他日不患不文,而經書尚未盡讀,遂不令復作,專以讀經為業。

    十四歲始發筆為之,輒有發揮處。

    十五歲,先府君見背。

    餘童騃,專弄筆墨作詩、古文、詞、賦、四六之類,沾沾自喜,而舉業遂廢。

    有杭應龍先生,與先府君交最厚,憫餘孤露,謂不治舉業,何以救貧,乃延餘至家塾,課其幼子念屺,而使長君杏川、次君白峰拉餘同課,二君久以舉業擅名者也。

    餘時年十八,猶厭薄不肯為。

    至冬,有莊位乾明經移帳於杭,課先生從子廷宣,書舍與餘同一廳事,日相慫惥,始勉為之。

    然馳騁於詩、古文者已數年,一旦束縛為八股,轉不如十四、五歲時之中繩墨矣。

    明年補諸生,遂不得不緻力。

    後藉以取科第得官,皆應龍先生玉成之力也。

    及餘得中書舍人以歸,而先生已不及見。

    餘有詩哭之雲「我歸但有徐君墓,公在曾憐趙氏孤」。

    至今猶抱痛焉。

     ○汪文端公 汪文端公詩、古文之學最深,當時館閣後進羣奉為韓、歐,上亦深識其老於文學。

    歿後,上以詩哭公,有雲:「贊治嘗資理,論文每契神。

    」公之所以結主知者可想已。

    餘自乾隆十五年冬客公第,至二十三年公歿,凡八、九年。

    此八、九年中,詩文多餘屬草,每經公筆削,皆愜心饜理,不能更易一字。

    嘗一月中代作古文三十篇,篇各彷一家。

    公輒為指其派系所自,無一二爽,此非遍歷諸家不能也。

    金鼇玉蝀橋新修成,橋柱須鐫聯句,餘擬雲:「玉宇瓊樓天尺五,方壺員嶠水中央。

    」自以為寫此處光景甚切合。

    公改「尺五」作「上下」二字,乃益覺生動。

    即此可見一斑矣。

    公又好奬借後進。

    餘嘗代擬東嶽廟聯,雲:「雲行雨施,不崇朝而徧天下。

    理大物博,祖陽氣之發東方。

    」已進禦,奉硃筆圈出。

    公方繕書,適金檜門總憲至,謂必出自公手。

    公曰:「非也,乃門人趙雲崧所集句耳。

    」又嘗代和禦製司馬君實玉印詩,中一聯雲「不名符宿望,比德稱高賢」,亦非甚佳句。

    上命內監持示南書房諸臣,謂畢竟汪由敦所作不同,諸臣皆宜師事。

    蓋諸臣皆說成名印,此獨雲「不名」,於「君實」二字較切耳。

    諸臣皆諛公,公又以餘答。

    其說項如此。

    及公歿,諸公皆以公故物色餘,謂公所捉刀者,必好手也。

    及屬草持去,其所擊賞者未必佳,而著意結搆處轉或遭竄改,於是益嘆此中甘苦,固非淺人所能識。

    餘初序公集有雲:「公死而天下無真知古學之人,天下無真知古學之人,而翼遂無復知己之望。

    」由今思之,安得不潸焉出涕也。

     ○傅文忠公愛才 傅文忠文學雖不深,然於奏牘案卷,目數行下。

    遇有窒礙處輒指出,并示以宜作何改定,果愜事理,反覆思之,無以易也。

    餘嘗以此服公,公謂無他,但辦事熟耳。

    尹文端以南巡事,隔歲先入覲。

    公嘗命司屬代作詩相嘲,中有句雲「名勝前番已絕倫,聞公搜訪更爭新」,文忠輒易「公」字為「今」字,便覺醞藉,可見其才分之高也。

    文忠不談詩文,而極愛才。

    餘在直時最貧,一貂帽已三載,毛皆拳縮如蝟。

    一日黎明,公在隆宗門外小直房,獨呼餘至,探懷中五十金授餘,囑易新帽過年。

    時已殘臘卒歲,資正缺,五十金遂以應用。

    明日入直,依然舊帽也。

    公一笑不復言。

    嗚呼!此意尤可感已。

     ○觀總憲愛才 總憲觀公保最愛才,餘初不相識也。

    扈從木蘭,有宮詹溫君屬餘代和禦製詩數首,溫即公壻也。

    公與溫皆扈從,公見溫詩,詢知為餘作,即令溫緻慇懃。

    明年再扈從,公先過餘邸,以捉刀諉諈,自是公應制之作皆以相屬。

    後餘入翰林,公為掌院,派撰文,定京察一等,皆公力也。

    前輩留意人材,不遺葑菲如此。

     ○大臣身後邀恩之例 汪文端師兩子:今少司農承霈、前龍川令承■〈雨上澍下〉,皆餘授業弟子也。

    師一日忽語餘:「桐城張文和公先以得罪歸,今既歿,上仍遵世宗遺詔,還其配享鉅典,恩莫大焉。

    其子學士君自宜泥首闕廷奏謝。

    乃寄聲問餘,應入京否,抑或循故事呈本籍巡撫代奏,毋乃不知事體。

    」餘始知大臣身後有卹典,其子例當謝恩,而生前官禁近受眷最深者,尤當詣闕謝也。

    及師歿,長君郎中承沆本蔭官,既扶柩歸,奉恩綸葬祭如禮。

    歲庚辰服闋,赴京補官,而病歿於揚州,吾師身後遂無復登仕籍者。

    承霈以書來告,餘忽憶師前語,因令其以禦賜祭葬來謝,萬一蒙恩旨,或可得一官。

    遂作書趣霈來,而■〈雨上澍下〉亦至。

    餘為白於傅文忠,文忠訝其以何事來,餘告之以故,或因此得蒙恩授一內閣中書,文端一脈不墜矣。

    文忠喜曰:「此可謂善於覓題。

    」明日即代為奏。

    方是時京師諸公卿,皆以為文端既歿,其子復何所望而貿貿來也。

    雖舊在門下乞餘光者,亦目笑之。

    次日,上至瀛臺。

    奏甫入,上即命內監高姓者出問:「汪由敦二子在此,朕欲一見。

    」已而又一內監秦姓者覩,傳旨帶領引見。

    及駕出,二子迎輿前,免冠叩頭謝。

    上駐輿垂問,奏對畢,上意似不甚嘉許。

    因問二人履歷,奏雲:「皆監生,試而未中。

    」上曰:「汝明年可再試,試而不中可再來。

    」諭畢,輿已行。

    文忠奏雲:「明年乃會試,此二子皆監生,不能入禮闈。

    」上命各賞一舉人,理藩院尚書富公德來傳旨,率二子叩謝。

    而文忠以餘先有內閣中書之語未得遂也,又奏雲:「小者無所能,大者書法似其父。

    」上又命以前賞其長子之蔭官賜霈,而賜■〈雨上澍下〉舉人。

    於是文忠來傳旨,又率二子迎輿謝。

    一刻間凡三叩頭,而霈得戶部主事,轉過於內閣中書矣。

    是日滿朝大小臣工,無不感聖天子垂念舊臣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