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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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賭氣,力貫單臂,一連刺出于多劍,但十招一邊,反而愈覺不對,對方每一招都從四五個方位遞進來,實在應接不暇。

     他一面咬牙拼鬥,一面竭力苦思,但他想不出這種古怪陣勢的門道。

     密陀寶樹當胸一鏟劈下,辛捷右足半退,卻碰上吳淩風的背上,原來他們被圍得愈來愈緊,本來丈多的圓圈,這時四人幾乎是背靠背的力戰了。

     辛捷長歎一聲,劍式一緩,“拍”的被金魯厄長索尾巴卷去臂上衣袖一袂! “擦”的一聲,孫倚重手中長劍被青塵羅漢削去一截,他跟跑退了兩步扶着吳淩風才立穩身軀,那青塵羅漢手中劍子似乎不是凡品呢。

     吳淩風左撐右支,汗如雨下,他隻覺右臂上愈來愈重,漸漸的支持不住—— 雪花停止飛舞,天空卻灰得很,烏鵝山像一個巨人般聳立着—— 婆羅五奇的陣法愈縮愈小,愈轉愈快,辛捷淩風都感到支持不住,孫倚重長劍斷了一截更是毫無鬥志—— 隻有天魔金欹仍然一聲不響地狠命拼殺,中原四人中以他臨敵經驗最豐富,而且他為人最強悍,何況他此時根本厮殺得有點近于發猛,他絲毫沒有受到其他人氣餒影響,“百足劍”中毒辣的招式層出不窮,襯着他那副醜惡的尊容,真是有如鬼魁。

    隻見他左一劍刺出一半,鬥然抽回向右刺去,而左面的溫成白羅也正在一劍往他肩上刺到,他若救急就顧不得傷敵—— 哪知他眉目一掀,毫不理會地仍然一劍刺出,波一聲,加大爾的腿上被他刺了一劍,而溫成白羅的長劍也在他左肩上劃開寸深的口子。

     他眉都不皺地反手刺出,密陀寶樹一閃而過,乘勢一鏟蓋向辛捷—— 辛捷似乎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擋,忽然金欹怒喝道:“姓辛的,這麼沒種麼?” 辛捷陡然如雷轟頂,“砰”的一聲,他的梅香寶劍被密陀寶樹震開三尺,險些脫手飛出,他猛提一口真氣,身形左扭右旋,雙足雖然不曾移動分毫,但卻巧妙地閃開一鏟一劍,不消說,他施出了“诘摩步法”中的身法。

     他轉眼一看,金欹肩上鮮血長流,淩風大汗淋漓,那孫倚重卻揮着一隻斷劍神不守舍,鬥志全消,他右手“冷梅拂面”,右掌“萬泉飛空”,逼開溫成白羅的兩劍,大喝道:“當年少林第七代方丈慧因大師,在終南山頂用‘布達三式’連傷河洛二十一名劍客,那是何等威風,姓孫的就是等不濟麼?” 孫倚重一間此語,隻覺宛如被萬斤錘敲了一讓,他奮然長嘯,自言道:“我孫倚重千萬莫要折了少林威風。

    ” 腕上加勁,一支斷劍如飛閃動,顯然他己施出“大衍十式”的絕招! 辛捷奮力削出兩劍,腳下一變,左腳尖釘立地面,右腳橫掃出半個圓弧,手中寶劍連襲三人。

    哪知他一反攻,突然眼前一花,一下子四五件兵刃一齊到了眼前,他駭得倒退兩步,手中連施出大衍十式中的“物換星移”,“閑雲潭影”才勉強化開。

    但聞密陀寶樹大聲道: “喀折巴羅,幅成苦基摩父!” 他喝聲方歇,婆羅五奇的陣勢陡然大變,五個人有如走馬燈般轉了起來,本來他們配合得已是十分迅速,但此刻竟又增快倍餘,簡直是五團灰影旋來旋去,每一招都像是五件兵刃同時達到一般,聲勢駭人! 但是密陀寶樹這一句梵語卻令辛捷陡然大悟,他大叫道:“大哥,咱們以快打快!” 吳淩風也是恍然而悟,長嘯一聲,展開天蘭密笈學來的輕功飛轉而出! 當日平凡上人曾說天竺輕功必然另有一樁妙用,敢情正是這陣法。

     隻見陣中兩道白虹一匝一盤,辛吳兩人同時展開天些輕功竟和婆羅五奇搶快起來。

    兩人輕功身法與婆羅五奇如同一轍,霎時就混人五奇陣中,五人的陣式頓時成了七人,使得婆羅五奇不知攻好還是守好! 金魯厄大吃一驚,心道:“怎麼這兩個小子竟識得咱們的輕功絕技?” 他再看一下,更是驚怒交加,原來辛吳兩人不僅步法身法施得和他們五人絲毫不差,甚至有些奇妙的姿勢連自己都不曾見過。

    他大叫一聲:“咯勒水平,金吉……” 精亮虹光一閃,辛捷和吳淩風已是身劍合一沖天而出,潇灑地落在陣外! 婆羅五奇驚得面面相觑,作聲不得。

     密陀寶樹突然暴叫一聲:“準巴斯,令斯也爾!” 辛捷雖不懂梵語,但也知道他是說:“小子,再接我一招!” 他心想:“你功力量高,我就怕了你麼?當日金伯勝佛的一掌我還不是照接了——” 隻見密陀寶樹發須俱張地一撲而至,小鏟已插在腰間,雙掌合什一拍一擦,立即收回。

     辛捷隻覺一股陰風迎面而至,那陰風好不古怪,雖不淩厲,但卻有一股力道直如萬斤之力推得他立足不穩,而且陰風襲處,冷寒刺骨! 他雖不知這乃是密陀寶樹苦練數十年的西域絕技“白駝寒心掌”,但他知道隻要自己雙足動了半寸,那就算是敗落。

    但他卻無法硬拼出掌,因為密陀寶樹功力之深,猶在他之上! 所有的人都注視着這一掌,隻見辛捷雙腳牢釘地面,梅香寶劍“嘶”的一聲擊出一個半圓,他全身衣衫都被真氣鼓起,有如從内灌飽了空氣一般。

     莫看他這劍尖隻輕輕畫個半圓;他起手時乃是“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施了一半又換為“物換星移”,不待施全,一收之下已成了半招“冷梅拂面”,三個蓋世名招的一半,配合得天衣無縫! 在場每個人都是劍法名家,看到辛捷這等精絕劍術卻不禁暗暗贊歎! 隻聽到呼的一聲,密陀寶樹發出的狂風從辛捷劍尖畫動的半圓兩旁湧了過去,團團飛沙劍石,半圓中的辛捷卻是眉發不舉! 密陀寶樹呆了一呆,忽然仰天長笑,一擺手,帶着師弟們倒躍而出,不消幾個起落,身形已自消失。

     辛捷自然地一抖長劍,“嗡”的一聲,梅香寶劍發出龍吟尺的聲響,他反手插入鞘中,茫然呆了半晌才轉身回視。

     隻見那天魔金欹又獨個兒匐在地上等他那條“金舌兒”了。

    淩風身旁卻不見了孫倚重。

     正奇間,一隻柔荑的手撫在他的肩上,一個可愛而熟悉的聲音:“辛大哥,你的劍術真了不起——” 辛捷的心差點兒跳出口腔,他猛然回頭,映入眼簾的一張純真美麗的小臉,不是張菁是誰? 他險些高興得擁抱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一時四目相視,再也分不開來。

     半響才驚覺菁兒背後還站着兩人,一個枯瘦高長的老和尚,另一個正是孫倚重。

     那老僧辛捷甚覺眼熟,仔細一想,猛然想起正是小戢島上喚走平凡上人的騎鶴老僧。

     他還沒有開口,菁兒已不停地道:“大哥,那天我吳大哥分手後,竟被一個醜老鬼抓住,我打不過他,被他點了穴,後來我耍鬼計逃走兩次,可是都被他捉回辛捷正要插口相間,菁兒接着道:“那老鬼說他是玉骨魔的師弟,他說爹爹害死他的師兄,他要把我抓住,逼爹爹就範,哼,他竟用一種古怪手法點了我三十六大穴——” 辛捷驚得呵了一聲,菁兒仍不停地道:“後來幸好這和尚伯伯碰到咱們,他從我頸上玉鍊兒認出是爹爹的東西,他說和我爹爹有一面之緣,就要那老鬼放人,那老鬼驕傲得很,還叫老尚伯伯不要多管閑事,否則就要殺死和尚伯伯——” “哼,後來和尚伯伯露了一手絕頂氣功,把那老鬼打傷吓跑了,大哥,和尚伯伯的武功真高,恐怕和爹爹都差不多哩——” 辛捷急道:“你被點了三十六大穴,後來怎麼啦?” 菁兒道:“和尚伯伯把我帶到這石洞中,叫這位——這位孫大哥守在洞口,說誰都不準進去,他用上乘内功替我打通穴脈,是受不得打擾的——” 辛捷想起孫倚重不準自己進洞險些鬧翻的情形,不禁歉然。

     菁兒咭咭呱呱地訴說,聲音好比黃莺出山谷神情可愛之極,辛捷不禁看呆了。

     忽然那旁傳來孫倚重的聲音:“祖師爺,您千萬要回去——弟子好不容易尋着您,您一定要回去。

    ” 辛捷奇怪地一看,隻覺孫倚重跪在和尚面前苦求,那瘦和尚卻微笑搖頭,辛捷恍然大悟,脫口叫道:“前輩,前輩可就是少林老方丈靈鏡大師——” 老僧哈哈長笑打斷辛捷的話,對空長嘯一聲,不一會,一隻巨大無比的白鶴降落腳前。

     辛捷陡然記起一樁事,對着菁兒道:“咱們趕快到湖南去找你爹爹,前三天我聽江湖傳說,說他為了找你在江湖上亂闖亂撞,隻怕要惹出大風波呢——” 菁兒喜道:“爹爹也來找我啦?咦,你看!” 辛捷向前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原來淩風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走了,他凝目遠視,隻見地平線處隻剩一個極小的黑影,他一急之下就想追上去,那老僧忽然叫道:“娃兒,莫追了,讓他去——” 辛捷一怔,止住腳步,再回頭看時,淩風的影子己自消失,他想到淩風不借千裡奔波地為自己尋找菁兒,這時卻不知為何悄悄離去,想到這裡不覺熱血上湧那老僧(靈鏡大師)唱然歎道: “此子天資極佳,俊美絕世,卻是命運多厄,終是佛門中人,以他天姿精研佛理,他日必是一代高僧,你們讓他去吧!” 辛捷聽得似懂非懂,和菁兒驚奇地對視一眼—— 靈鏡大師仰天長嘯,飄身跨上大鶴,那鶴兒長鳴一聲,如飛而去—— 辛捷激動地望着地平線上,他不明白,為什麼淩風會悄然而去?有什麼不幸發生了麼? 耳旁傳來菁兒甜脆的聲音:“吳大哥也許有别的事吧,他武功極高,我們别空擔心啦” 辛捷感到一種直覺告訴他;吳大哥這一去似乎要永别了,他聽到菁兒的話,但他沒有出聲,隻是從心底裡暗暗地道:“但願——但願人長久,千裡共蟬娟……” 正是:虎躍龍騰黃黃日,鶴鳴一聲滿湘去。

     陽春三月,野花送香—— 漢陽城外龜山下,西月湖畔,幽蔓翠竹之中,隐藏着一所寺廟,廟門橫額上四個鬥大的字:“水月庵”。

     水月度位置險僻,行人不到,但這時竟有兩個衣衫樓褴的乞丐走到廟前,其中一個身材較胖的輕輕敲了敲廟門。

     呀然一聲,開門的竟是一個清麗絕倫的妙齡女尼,雪白的僧衣上,一張俏豔的臉,烏黑大陣子嵌在秀麗的眼眶中,象牙般的鼻梁,樓桃般的小嘴;隻是在那絕俗明麗之中,卻透出一絲凄苦 那兩乞丐陡然一怔,不料在這荒唐之中竟有如此清麗超俗的少女——尤其奇的她竟是個尼姑。

     是什麼原因使得這美麗的姑娘用她可愛的青春來陪伴着青燈古佛? 兩個乞丐怔了一會,一個年齡較大的結巴地道:“姑娘——啊,不——小師傅,可以給咱們一些水麼?咱們趕路趕得太渴了——” 那美麗的尼姑溫柔地點了點頭,轉身過去提了水壺給那兩個乞丐,然後悄悄地掩上了門。

     那兩個乞丐坐在庵前一棵大樹下,一面喝水,一面開始閑談“唉,人海茫茫叫咱們去找一個隻知叫做金梅齡的姑娘,這真是難于大海撈針——” 另一個道:“誰教辛大俠是咱們丐幫的大恩人呢?辛大俠托咱們的事,自們就是跑折了腿也得好歹辦得到啊。

    ” 原先一個道:“是啊,辛大俠那份武功人品真使我姓錢的佩服得五體投地,莫說他是咱們的思人,就是他不曾幫過咱們,隻要他瞧得起我姓錢的,肯差使我一聲,我也照樣心甘情願呢。

    ” 他們談得暢快,卻不知廟門裡那妙齡女尼正側耳傾聽着哩。

     她聽到自己的名字,蒼白得像冰塊般的面孔就泛出異樣的紅暈,顯然的,她内心正如波瀾般起伏不定。

     她像是跌人了往事中,她的面上透着嫣紅,雙眉雖然微蹙首,但嘴角上卻合着甜蜜的笑容—— 漸漸,她的笑容消失,她美麗的臉上現出一種異樣的凄苦,那種可憐的表情令每一個人見了都會由内心覺得無比的感動——,她用力噙着淚水,哺哺地自語: “捷哥哥,你永遠也找不到我了——” “這,這是老天爺的安排啊,我從生下來的那個時辰,就注定我這一生悲慘的命運,但是老天爺你也太殘忍了,你為什麼要将這樣一個永遠無法補償的重大罪孽,加在這樣一個弱女子的心上?……” 然後,她再想到門外那兩個乞丐的談話,她安慰地自言道:“捷哥哥他畢竟記着我的,這……這已經夠了,就這樣讓它結束,這樣的結束是最……最‘好’的。

    ” “捷哥哥,你别找我了吧,你找不到的……我将為你祝福……” 她輕輕轉過身,仰望着神案上的觀音佛像,方窗孔外一束陽光正巧照在觀音的臉上,那慈祥而智慧的眉中好似發出令人凜然的聖潔光輝。

     她虜誠地跪了下來,緩緩地點燃了一束香,莊重地插入案上的香爐,一縷輕煙裳裘上升,經過那束陽光時,變成了青色的一片。

     小尼姑虜誠的祈禱聲順着那縷輕煙緩緩升入浩渺的天庭—— 天色一暗,太陽又鑽入深厚的雲層中…… (全書完) 注:此書實為上官鼎《河洛一劍》,代古龍筆,是名。

    另請看續集《長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