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集卷十一 書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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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獻《權書》,雖古人已往成敗之迹,苟深曉其義,施之于今,無所不可。
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撰其說。
言語樸直,非有驚世絕俗之談、甚高難行之論,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纖悉。
蓋古者非用兵決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
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為溝塍,壅之為沼?,是天下之人能之。
委江湖,注淮泗,彙為洪波,潴為大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也。
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殺人之事。
夫惟天下之未安,盜賊之未殄,然後有以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
當是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
故其不義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殺人之事施之于當殺。
及夫天下既平,盜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奸,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于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
蓋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叫,以發其怒,蝮蠍終日而不螫,則噬齧草木以緻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
昔者劉、項奮臂于草莽之間,秦、楚無賴子弟千百為輩,争起而應者不可勝數。
轉鬥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
方是時,分王諸将,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
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高祖死于介胄之間而莫能止也。
連延及于呂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
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
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下,誠有可喜。
及其崩潰四出,放乎數百裡之間,拱手而莫能救也。
嗚呼!不有聖人,何以善其後。
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履險阻,以斬刈四方之蓬蒿。
用兵數十年,謀臣猛将滿天下,一旦卷甲而休之,傳四世而天下無變。
此何術也。
荊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諸将,而韓信、黥布之徒無以啟其心也。
雖然,天下無變而兵久不用,則其不義之心蓄而無所發,飽食優遊,求逞于良民。
觀其平居無事,出怨言以邀其上。
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
往年诏天下繕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實親見。
凡郡縣之富民,舉而籍其名,得錢數百萬,以為酒食饋饷之費。
杵聲未絕,城辄随壞,如此者數年而後定。
卒事,官吏相賀,卒徒相矜,若戰勝凱旋而待賞者。
比來京師,遊阡陌間,其曹往往偶語,無所諱忌。
聞之土人,方春時,尤不忍聞。
蓋時五六月矣。
會京師憂大水,鋤?畚築,列于兩河之ヂ,縣官日費千萬,傳呼勞問之聲不絕者數十裡,猶且??々狼顧,莫肯效用。
且夫内之如京師之所聞,外之如西川之所親見,天下之勢今何如也。
禦将者,天子之事也。
禦兵者,将之職也。
天子者,養尊而處優,樹恩而收名,與天下為喜樂者也,故其道不可以禦兵。
人臣執法而不求情,盡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己不與焉。
故禦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
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懼謗。
好名則多樹私恩,懼謗則執法不堅。
是以天下之兵豪縱至此,而莫之或制也。
頃者狄公在樞府,号為寬厚愛人,狎昵士卒,得其歡心,而太尉适承其後。
彼狄公者,知禦外之術,而不知治内之道。
此邊将材也。
古者兵在外,愛将軍而忘天子;在内,愛天子而忘将軍。
愛将軍所以戰,愛天子所以守。
狄公以其禦外之心,而施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為治?或者以為兵久驕不治,一旦繩以法,恐因以生亂。
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将至之日,張用濟斬于轅門,三軍股栗。
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懷,而立乎嚴師之側,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師也。
師雖嚴,赤子不以怨其父母,将相雖厲,天下不以咎其君,其勢然也。
天子者,可以生人、殺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殺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殺之。
故天子不可以多殺。
人臣奉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無以歸怨,此先王所以威懷天下之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