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影院裡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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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後,我繼續坐在套廊上,注視完全春意盎然的院子。

    院子裡有一棵老櫻樹,櫻花開得十分茂盛。

    風很柔和,陽光轉成蒙隴不清的奇異色調。

    過了一會,“海鶴”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在套廊的木闆上咯吱咯吱地撓了一陣子,然後在我身邊很慷意似地伸伸懶腰睡覺。

     我知道必須想一想,但不曉得應該想什麼才好。

    說實在的,我什麼也不願一的自想。

    雖然不得不想的時候很快就會來到,到時才慢慢想好了。

    起碼現在我什麼都不願意想。

     我在套廊上撫摸看“海鶴”,靠看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

    仿佛全身氣力用盡了的感覺。

    終于夜幕低垂。

    微藍的黑夜包圍庭辟。

    “海鶴”早已不知去向,而 我還在眺望櫻花。

    在我眼中的櫻花,仿佛是從皮膚迸裂出來的爛肉一般。

    庭院裡充滿許多爛肉的腐臭味。

    然後我想起直子的恫體。

    直子那美麗的恫體橫卧在黑暗中。

     從她的皮膚冒出無數植物的芽,那些綠色的芽兒被不明來曆的風吹動而輕微顫抖。

    為何那麼美麗的身體會生病呢?為何他們不能該直子安靜一下呢? 我走進房間拉起窗簾,室内也彌漫看春的香氣。

    雖然春天的香氣充滿了地表,叮是現在隻有令我聯想到腐臭而已。

    我在拉緊窗簾的室内強烈地憎恨起春天來。

    我恨春天帶給我的一切。

    也恨它喚醒了在我體内深處的痛楚。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憎恨某種東西。

     此後三天,我過的是宛加在海底漫步的奇妙日子。

    有人對我說話,我聽不清楚,我對某人說什麼,他們也聽不明白。

    就像自己的周圍貼了一層薄膜的感覺,使我無法順利地接觸外界,同時他們也無法碰到我的肌膚。

    我本身軟弱無力,他們對我也是這樣。

     我靠看牆壁茫茫然注視天花扳,肚子餓了就抓現有的東西來吃,悲哀起來就喝威士忌睡覺。

    不洗澡也不刮胡子,軌這樣過了三天。

     四月六日,阿綠寄來一封信。

    她說四月十日選課登記,提議那天我們在大學中庭碰頭,一起吃午飯。

    又說它是故意延遲回信的,就這樣打成平局,和好如初 吧!因為見不到我,她也很寂寞。

    阿綠的信這樣說。

    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了解她的意思。

    到底這封信的意義何在?我的腦袋十分含糊,無法找到句子和 句子之間連接的接觸點。

    為何“選課登記”那天見她就“打成平局”了?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飯”呢?我覺得自己的腦筋也開始不正常起來,意識遲緩,像黑暗 植物的恨一般無力。

    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這樣下去了。

    不能永遠這樣下去,必須做點什麼。

    然後突然想起永澤的話:“不要同情自己。

    ”“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 的事。

    ” 嗚呼,永澤,你真了不起。

    于是我歎一口氣,站起來。

     我很久沒有洗衣服了,現在又開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刮胡子、清掃房間、購物、做了一頓像樣的飯、喂“海雕”吃東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鐘體操。

    刮胡子時照鏡子,這才知道自己的臉驟然消瘦。

    眼睛大得很難看,好像是别人的臉似的。

     翌晨我騎單車稍微走遠一點,回到家裡吃過午飯後,再度重讀玲子的信。

    然後沈下心來思考今後應該怎樣辦是好。

    玲子的信之所以帶給我莫大的沖擊,最大理由是我以前樂觀地預測直于曾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預測完全相反的緣故。

     直子本身說過它的病謗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

    但我見過直子兩次,給我的印象是她逐漸好轉,唯一的問題是怎樣使她恢複勇氣,回到 現實社會罷了,我以為隻要她恢複勇氣,我們同心合力,一定可以處理所有問題。

    然而我那建築在脆弱假設上的幻想之城,卻因玲子的信而驟然崩潰。

    其後留下的隻 是無感覺的平面而已。

    我必須重新打起精神。

    直子再度康複,大概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縱使康複了,她會比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

    我必須讓自己适應那種新 狀況。

    當然我很清楚,我的堅強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不管怎樣,我所能做的隻是提高自己的士氣,然後繼續等待她的複原而已。

     我想到木月。

    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決定活下去,而且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

    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樣痛苦。

    真的。

    這都是件留下直子而死去的關系。

     不過,我絕不會抛棄她不理的。

    因為我愛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堅強的緣故。

    我會活得比現在更堅強,然後成熟。

    我将成為大人,我必須這樣做。

    過去我希望永遠停留 在十七或十八歲,如今不這麼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