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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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我家裡沒多餘的……”  孫玉厚沒想到好心的俊海又替他開口向金俊山借糧,就急忙說:“不要為難俊山!他也不寬裕,我再想别的辦法!”  金俊山是個精人,他決不會把話頭收回,立刻對孫玉厚說:“看孫大哥說的!俊海開口和你開口一樣!少安辦事,我樂意幫助他!你怎不早言傳呢?你說!你看你需要點什麼糧?”金俊海把金俊山逼住了,他不得不如此對孫玉厚表态。

    而現在孫玉厚反而又被金俊山逼住了,看來也不得不向他借糧了——他要是不借,反倒又傷了金俊山的臉。

      他隻好回答金俊山說:“待客隻吃兩頓飯,一頓合烙,一頓油糕;大概得二鬥荞麥,二鬥軟糜子……”  “沒問題!罷了你叫少安來我家裡盤!”金俊山慷慨地說。

      當孫玉厚出了金俊海家的門往回走的時候,心裡一下子踏實了許多。

    現在好了,錢也有了,糧也有了。

    這兩個大問題一解決,其它事都好辦。

    他想,過兩天就讓少安帶着秀蓮,到縣城去給她扯幾身時新衣裳!  孫玉厚一身輕松回到了家裡。

    少安他媽已經開始做午飯。

    秀蓮坐在炕上,正給老奶奶梳頭發。

    要是平時,這位老人家一般都是閉着眼似睡非睡,或者把少平給她買的止痛片從瓶子裡倒出來,反複地一遍又一遍地數,直到發現一片也沒少,才又裝進瓶子裡——她舍不得吃這藥。

    這兩天老人家忘了數藥片,瞌睡也沒有了,一天到晚都高興地睜着紅眼,傻笑着看她的孫媳婦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并且時不時高興得揩一把老淚。

    秀蓮有時就體貼地坐在她身邊,給她背上搔癢癢,或者把她的幾绺稀疏的白發理順,在腦後挽成核桃大一個大發髻,老太太不時用她的瘦手,滿懷深情地在秀蓮身上撫摸着。

      少平出山勞動去了,蘭香在石圪節學校,現在家裡就這三輩三個女人。

      玉厚問老伴:“少安哩?”  少安媽正擀面,說:“在坡底下的旱煙地裡。

    ”孫玉厚看秀蓮在家,他不好給老婆說他借到錢和糧的事,就出門找少安去了。

      少安怕秀蓮人生地不熟,呆着寂寞,這幾天也沒出山去。

    他現在正在坡下他們家那塊旱煙地裡,把根部黃了的煙葉摘下來,準備曬幹揉碎,過一段時間提到石圪節賣幾個錢。

      孫玉厚走到煙地裡,興奮地、迫不及待地把他借到錢和糧的事對兒子說了。

      少安聽了父親的話,有點生氣,說:“你怎麼借那麼多錢呢?那麼多錢以後怎麼給人家還?最多一百塊錢就夠了。

    你把另外那一百塊錢再還給人家!”  “二百塊也不寬裕。

    ”孫玉厚說:“這是我和你媽商量過的。

    你要理會我們的心情。

    你是老大,我和你媽頭一回娶兒媳婦,我們老兩口心裡高興。

    就是把老骨頭賣了,也要把你的事辦體面一些。

    要不,我和你媽心裡過不去呀。

    你不知道,為你的事,昨晚上我們一眼也沒合……再說,你十三歲上回來幫扶我們支撐這個窮家薄業,受了不少苦情,我和你媽都心疼你。

    現在你要結婚,這是你一輩子的一件大事;我們不把你的事辦稱心一些,就是睡在黃土裡也合不住眼啊……”  孫玉厚說着,就跹蹴在旱煙地裡,低傾着白發斑斑的頭顱,抹開了眼淚。

      父親一席話,使少安忍不住熱淚盈眶。

    父母之心啊!天下什麼樣的愛能比得上父母之愛的偉大呢?此時此刻,他再不能責備父母為他的婚事借這些錢了!  少安強忍住淚水,對父親說:“爸爸,我知道你和我媽的心。

    既然是這樣,錢借就借了,罷了我想辦法還!隻是糧食不要向金俊山借了,我已經和大隊說好,在集體的儲備糧裡借一點。

    現在私人手裡糧食都不寬裕……”  孫玉厚用粗糙的手掌揩去臉上的淚水,說:“那我明天再給金俊山回個話,就說你已經提早把糧借下了,就不再麻煩他……另外,過兩天你帶着秀蓮,到縣城去給她扯幾件好衣裳。

    這是老規程,反正遲早總得有這麼一回,現在趁有空辦了,結婚時就省了事。

    再捎帶着給你也扯一身裝新衣裳……父母提起讓少安帶着秀蓮去縣城扯衣服,使少安馬上想到了縣城教書的潤葉。

      他心裡忍不住隐隐作疼。

    他難受地想到,潤葉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找了媳婦。

    如果她知道了,不知她會怎樣看待這件事?也許她會恨他的……他對父親說:“縣城太遠,扯衣服還是到米家鎮去。

    米家鎮的布料不比縣城差。

    ”  孫玉厚說:“那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