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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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

    人們已經餓慌了,誰不想利用這機會給自己增加一點利益呢?  但大家都知道,這事要瞞着書記田福堂和孫少安他二爸——這兩位“革命家”都在一隊。

      等躲避開這兩個人外出開會的時候,少安就和大家把地劃分開了。

    田福堂和孫玉亭也沾了光,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罷了。

    也許以後他們在種地的時候,會感覺到地可能多劃分了,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雖說整天喊叫批判資本主義,但對于實惠也從不拒絕……的确是這樣。

    田福堂實際上早察覺了他們隊的豬飼料地“有問題”,但他一直裝得不知道這一點。

    他是個有頭腦的人,知道這事衆人擁護,他要是出面糾正,那肯定會惹得民情激憤,他何必做這種笨蛋事哩!再說,他自己也在其中沾了光,和衆人過不去,也等于和自己過不去。

    退一步說,萬一這事被别人告發,他田福堂劃分地時又不在家,到時他手裡仍然有批判權哩!  可是那天他從縣城回來,在石圪節碰上田福高,聽了福高姨夫的事後,田福堂突然心一動,覺得他給孫少安找下一個讓後生下不了台的好茬口。

    于是他調轉自行車去了一趟公社,給徐治功露了話,讓他去查一下他們村的豬飼料地。

    他并且提醒徐主任說,不要光查他們隊的,其它村子也查一查,以免讓人懷疑是他田福堂反映的。

      田福堂走了這一步“妙棋”以後,内心也倒有些矛盾。

    一方面他對少安有氣,覺得讓小夥子受點整,灰上一段時間,就顧不上騷情他的潤葉了。

    另一方面,他又感到這種做法有些不太美氣。

    這無論如何是一件虧心事,等于給自己心裡放了一條蟲子,騷擾得靈魂不能安甯。

      但他又想:好漢做事不後悔!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沒必要想得太多!也好,讓孫少安亂上幾天吧!最好是二隊長金俊武也把豬飼料地擴大了,讓公社查出來,把這兩個媽蚱拴在一根繩子上整治一通,叫他們再和我田福堂過不去!  公社普查的結果明朗了,全社一共有五個生産隊擴大了豬飼料地。

    讓田福堂遺憾的是,二隊沒有擴大——金俊武這小子終究年紀大一點,比少安的城府深,沒有讓抓住尾巴。

      石圪節公社竟然有擴大自留地的現象!這事馬上引起了縣上的重視。

    縣革委會主任馮世寬親自給白明川和徐治功打電話,說不僅要收回擴大的地,還要在全公社組織群衆大會批判這五個生産隊長。

      本來白明川準備把多劃的地收回集體,讓這幾個生産隊長在本大隊檢查一下就行了,但既然馮主任親自打了電話,看來不組織批判大會不行了。

    他采取了個折中辦法:不開全公社群衆大會,隻開半天三幹會。

      因為群衆大會大費周折,徐治功也同意了。

    但他又提出,批判會要通過有線喇叭,向全公社現場轉播。

    白明川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也隻能同意這樣做。

      這一天遇集,全公社的脫産幹部和各大隊、各生産隊的主要負責人,都被調到公社院子裡,批判五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生産隊長。

    盡管不是群衆大會,但陣勢也不小,公社院子裡黑鴉鴉坐了一大片人。

    批判會由徐治功主持,孫少安和另外四個人站在台子前。

    批判發言的人通過那個包一塊紅綢子的話筒,輪流上台照稿子念一遍——話筒因為經常使用,紅綢子已經被人試音時用手指頭彈得稀巴爛了。

    此時,在石圪節的街上和全公社每家每戶的喇叭匣上,都轉播着這個批判會的實況。

    孫少安和另外這四個人頃刻間就成了全公社家喻戶曉的人物。

    到處都有人在議論他們——從本人議論到家裡的其他人直至祖宗三代。

      在批判會場裡,田福堂找了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直低頭聞手中的煙卷。

    往常如果開這樣的會,他總是坐在最顯眼的地方。

    但今天他似乎生怕别人看見他。

    他更不願意自己的目光碰見少安的目光。

      孫玉亭坐在另一個角落。

    他今天被公社安排作批判發言。

    以前全公社開大會,玉亭照例常被選拔作為大會發言人之一。

    今天他很為難,因為他的侄子就站在批判台前接受批判。

    但沒有辦法。

    他大會發言的水平已名聲在外,公社領導器重他,他無法推托,隻好在革命和親人之間選擇了前者。

    但他決不會在批判稿中寫上他侄子的名字。

    他緊張地等待徐治功宣布讓他上台發言。

    往常在這樣的場合,他異常興奮。

    可今天他感到比站在台前接受批判還不自在。

    他不時抹下頭上那塊肮髒的毛巾擦臉上的汗珠子。

      公社文書劉根民是少安高小時的同班同學,又是好朋友,此刻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做記錄,一臉的尴尬和難堪——他無法保護他的朋友。

      這時候,孫玉厚正蹲在石圪節街道的一個拐角處,低頭抽着旱煙。

    他的小女兒蘭香站在他旁邊,貼着一根電線杆悄悄地哭着。

    孫玉厚顧不得安慰女兒,隻是專心地聽喇叭上的人說些什麼。

    每當他聽見少安的名字,心就往嗓門眼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