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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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 事。

    現在,罐子村這個膽大的家夥,把她心中沉睡的少女的感情一下子喚醒了,就象一堆幹柴被火點燃,熊熊地燃燒起來!她對王滿銀說:“這衣裳我現在不敢拿回 家。

    你先拿回去,讓給家裡大人把這事說了再……” 當蘭花給她父親說她要嫁給罐子村的王滿銀時,孫玉厚立刻氣得暴跳如雷。

    他把她大罵了一通,堅決反對她和這個“逛鬼”結婚。

     但平時一直對父親羔羊般溫順的蘭花,這一次卻強硬地一邊哭,一邊和父親頂嘴,說她死也要死在王滿銀的門上。

    孫玉厚急得脫下一隻鞋要打她,被當時十七 歲的兒子少安擋住了。

    已經是一個成熟莊稼人的孫少安,那時就在家裡開始主事了。

    他上過幾年學,雖然現在還是這麼個年齡,但理解事情無疑要比他父親開闊一 些。

    他已懂得要尊重一個人的感情,因此竭力勸說父親不能幹涉姐姐的選擇。

    孫玉厚拗不過子女,抱住頭蹲在地下,一聲長歎,算是承認了這個他已經無法改變的現 實。

     結婚以後,盡管王滿銀在所有的人看來,都不是一個好女婿,但蘭花卻死心塌地跟他過日子,并且給他生養下一男一女兩個娃娃。

    男人一年逛逛悠悠,她也不 抱怨,拉扯着兩個孩子,家裡地裡一個人操磨。

    她不怕這個家窮。

    她從小就窮慣了。

    不管别人對她丈夫怎麼看,這個忠厚善良的農家姑娘,始終在心裡熱愛着這個被 世人嫌棄的人——因為在這世界上,隻有這個男人,曾在她那沒有什麼光彩的青春年月裡,第一次給過她愛情的歡樂啊! 至于這個王滿銀,不管在什麼時候,他自己覺得他就是這個樣子。

    他好他壞,和别人有屁相幹?他有時候真生氣别人多管他的閑事:我就是這個樣子,你們要 叫我怎麼樣呢?就說現在吧,他在這工地上接受“勞教”,除過累得撐不住外,其它事他滿不在乎。

    推車子的時候,他把舊制服棉襖的襟子敞開,露出一件汗淋淋的 褪色桃紅線衣;線衣還象城裡人一樣,下擺塞在褲腰裡。

    一張沒有經過什麼風吹日曬的臉,流滿了汗道道,他隻好不時把頭上一頂肮髒的破呢帽揭下來,揩一把臉; 揩完了再戴到頭上。

    有時避過扛槍的民兵小分隊,他還扭過頭對裝土的老丈人咧嘴一笑。

    嘿嘿!怕什麼?他經見的世面多了!除過沒偷人,他什麼事沒做過?扛過 槍,耍過賭,走州過縣做過買賣,也鑽過兩回别人家媳婦的被窩,并且還欠衆人一屁股帳——年年過年都不敢在家裡住,得跑到外面去躲債。

    他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而今還在乎這?他們村叫個罐子村,他就是罐子村的破罐子!去他媽的,破罐子破摔,反正總是個破了! 不過,說是這麼說;滿銀對這“無産階級專政”心裡還是有點怵。

    他那沒吃過苦的身子,一天沒下來,渾身就已經疼得象皮鞭抽過一般。

    他不知道這“洋罪” 還要受多少日子才能完結。

    他在心裡臭罵那個河南手藝人,幾包老鼠藥害得他現在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他想,他媽的,這還不如讓坐班房哩!班房裡雖說不讓亂胞, 但閑呆着不用勞動。

    當然據聽說就是一天不給多吃飯——反正他飯量也不大,隻要閑呆着,少吃點也沒什麼! 王滿銀實在跑不動了。

    他瞅空瞧了瞧其他十幾個“犯人”,看見他們也都累得撐不住架了。

    其中有個婦女,大概有四十來歲,腿已經開始一瘸一跛。

    聽說這女 人是牛家溝的“母老虎”。

    她自留地畔上種了棵花椒樹,被隊裡沒收了,她就雙腳跳起把大隊書記臭罵了一通,隊裡就把她“推薦”到這地方來了。

     王滿銀尋思:我得想點辦法讓裝土的人稍慢一點,我就能多歇一會。

    但除過他丈人,其他三個小夥子不知是哪個村的,他不認識。

    至于老丈人,雖然看來對他 已經恨之入骨,倒也不專意整他,一直不緊不慢裝着土,隻是臉象霜打了一般黑森森的,也不看他一眼。

    是的,他給他丢了人,他現在恨他——他實際上不是這陣兒 恨,多少年來就一直恨着他。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石圪節賣完老鼠藥後,他用賺來的錢買了一包“大前門”煙,還抽得剩幾根,就在棉襖兜裡揣着。

    他想:敢不敢把這紙煙偷偷給幾個裝土 的生人塞一根呢?隻要他們接了煙,說不定就會對他寬大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