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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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他知道就在中學下面不遠的地方,他前一段瞎轉悠的時候還到這小學的操場上去過。

     他這樣決定以後。

    又想到潤生說不定馬上就要叫他來了,因此不能呆在宿舍裡得找個地方去躲一躲。

     他很快出了宿舍,來到院子裡。

     到哪裡去呢?現在還沒開飯——就是開了飯,他也要等别人吃完以後才去。

    這期間還有一段時間,反正總得找個去處。

     他于是出了南邊總務處旁邊的一個小門。

    來到學校圍牆外面。

    他沿着牆根向西面的一個小溝岔走去。

     孫少平在這小山溝裡消磨了一陣時間,并且還折了一枝發綠的柳枝,做了一隻哨子,噙在嘴裡吹着——他身上顯然還有些孩子氣。

     他約摸别人已經打完飯後,才從那個小門進了校園,來到飯場上。

    他走到馍筐前,看見裡面隻留了兩個黑面馍——這說明郝紅梅已經把自己的兩個拿走了。

     他取了這兩個黑馍,向宿舍走去。

    他想,等他吃完這兩個馍,再喝一點開水,就去小學找潤葉姐呀;也許那時潤葉姐還沒從她二爸家返回學校,但這不要緊,他可以在她門外等一等。

     孫少平這樣想着,拿着兩個黑馍走到了他宿舍的門口。

     他在門門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見潤葉姐正坐在他宿舍的炕邊沿上,望着他發笑——顯然在等他回來。

     少平一下子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倒是潤葉姐走上前來,仍然笑着說:“我讓潤生叫你到我二爸家去,你怎麼不來呢?”“我……”他不知說什麼才對。

     潤葉姐敏捷地一把從他手裡奪過那兩個黑馍,問:“哪個是你的碗?” 他指了指自己的碗。

     她把馍放在他碗裡,說:“走,跟我吃飯去!”“我……” 潤葉已經過來,扯着他的袖口拉他了。

     現在沒辦法拒絕了,少平隻好跟着潤葉姐起身了。

     他一路相跟着和潤葉姐進了縣革委會的大門。

    進了大門後,他兩隻眼睛緊張地掃視着這個神聖的地方。

    縣革委會一層層窯洞沿着一個個斜坡一行行排上去,最上面蹲着一座大禮堂,給人一種非常壯觀的景象。

    在晚上,要是所有的窯洞都亮起燈火,簡直就象一座宏偉的大廈。

     現在,少平看見最上面一排窯洞的磚牆邊上,潤生探出半截身子正看着他們往上走。

    潤生抽着紙煙,不老練地彈着煙灰。

    田福堂的這個寶貝兒子剛一進城,就把幹部子弟的派勢都學會了。

     少平跟潤葉進了她二爸家的院子,潤生走過來對他說:“我到宿舍找了你兩回,你到哪裡去了?” 少平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去給學校還镢頭去了。

    ”他一邊撒謊,一邊瞥了一眼這家著名人物的院子:一共四孔窯洞,一個不大的獨院;牆那邊看來還 住着另外幾家領導,格局和這院子一模一樣。

    院子東邊有個小房,旁邊壘一堆炭塊,顯然是廚房。

    院子西邊有個小壇,一位穿灰毛線衣的人正拿把鐵鍁翻土。

    他以為 這就是潤葉她二爸。

    仔細一看,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幹部,他并沒見過。

     他心慌意亂地跟潤葉進了邊上的一孔窯洞。

    潤生說他要去看電影,和他打了個照面就走了。

     潤葉讓他坐在一個方桌前,接着就出去為他張羅飯去了。

    現在他一個人坐在這陌生的地方,心還在咚咚地跳着。

    兩隻手似乎沒個擱處,隻好規規矩矩放在自己 的腿膝蓋上。

    還好,這屋子裡沒人。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窯洞裡不盤炕,放着一些箱子、櫃子和其它雜物。

    窯洞不小,留出很大一塊空間。

    這張方桌的四周擺着一圈 椅子、凳子,顯然是專門吃飯的地方。

     正在這時,他聽見外面有個女的和潤葉說話。

    聽見潤葉叫這人二媽,少平便知道這是田主任的愛人——聽說她在縣醫院當大夫,動手術非常能行,老百姓到縣醫院治病,都搶着找徐大夫。

     聽見徐大夫聲音很大地喊着說:“爸,你怎不穿棉衣?小心感冒!”又聽見一個老人甕聲甕氣地回答說:“我不冷……”少平估計這就是他剛才在院子花壇邊看見的那個翻土的老頭——原來這是田主任的老丈人。

     不一會,潤葉便端着一個大紅油漆盤子進來了。

     他趕忙站起來。

    潤葉把盤子放在方桌上,然後把一大碗豬肉燴粉條放在他面前,接着又把一盤雪白的饅頭也放在了桌子上。

    她親切地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說:“快坐下吃!我們已經吃過了,你吃你的,我出去刷一下碗筷。

    不要怕,好好吃,我知道你在學校吃不好……”她拿着木盤出去了。

     孫少平的喉眼骨劇烈地聳動起來。

    肉菜和白馍的香味使他有些眩暈。

     他坐下來,拿起筷子,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什麼也不想了,悶着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感謝潤葉姐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否則他吃這頓好飯會有多别扭! 他把一大碗豬肉粉條刨了個淨光,而且還吞咽了五個饅頭。

    他本來還可以吃兩個饅頭,但克制住了——這已經吃得不象話了! 他放下碗筷,感到肚子隐隐地有些不舒服。

    他吃得太多太快了;他那消化高粱面馍的胃口,經不住這種意外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