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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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算工錢,不準備再上這工了。

      工頭看來非常遺撼失了一個好小工。

    結算完工錢後,工頭破例把他帶到廚房,讓他做飯的親戚給少平切了一碗肥豬肉片子,算是對他曾經賣命幹活也表示一點犒勞。

    一碗豬肉下肚,少平嘴一抹,就去了陽溝。

      曹書記一家人熱情地接待了他。

    這次見面,雙方已經不是當初那種主仆關系,而象是親朋好友一般。

      曹書記立刻出去為他辦準遷證。

    書記的老婆就及時抓住機會,讓少平給女兒菊英補習中學語文課。

    在少平開始為菊英補習功課的時候,菊英她媽推說到鄰居家取東西,溜出去半天沒有回來。

      十八歲的菊英完全是城市姑娘的打扮。

    白淨的臉蛋,彎彎的眉毛,一對清澈活潑的眼睛,很崇拜地聽少平頭頭是道地講解課文。

    她看起來很聰敏,但學習實在遲笨;少平說半天,她都理解不了。

    她隻是驚訝地看着他,帶着一臉的疑問:你這麼能行,為什麼要攬工呢?當然,這女孩子也并不知道,這個她難以理解的鄉下後生,已經被父母“内定”為她的女婿……  在曹書記家愉快地逗留了幾個小時,少平就懷揣着那張準遷證,回到了他做工的地方。

      第二天,他從頭到腳換上了新衣服,然後到街上去給家裡人買東西。

    他身上現在破天荒揣着二百多元錢,象個财主似的在商店裡闊視。

    他給全家每個人都買了一件衣服,又買了許多吃食。

    那個爛黃提包顯然不能再提回去,于是又買了一個很大的新帆布提包。

    他要在一切方面向家裡和村裡人顯示,他在門外幹得不錯!  買完東西後,身上還有一百多元錢。

    走在黃原街上,他心裡充實而自豪。

      一切辦理好以後,他到理發館去理了個發。

      現在,他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身上的傷痕被簇新的衣服包裹了起來;臉幹幹淨淨,頭發整整齊齊,俨然是一副工作人的派頭!  晚上,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來到了金波住的地方——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早晨就搭郵車回雙水村。

      第二天天還不明,他就爬起來,把那卷行李和裝爛衣服的破提包都交待給金波——這說明他還要回到這個城市來,然後他就提着那個鼓囊的新提包先一步出了門,走到城外的公路邊上等金俊海的郵車。

    郵車按規定不準捎坐人,因此不敢在城裡上車。

      不一會,他就坐在郵車駕駛樓助手的位置上,離開了夜色還沒有褪盡的黃原城。

      在回家的路上,少平心中思緒萬千。

    從春天離家以後,一晃就半年了。

    半年來,他感到比以往他度過的所有日月都要漫長。

    酸甜苦辣,一切都無法用語言概述,不論怎樣,他沒有退縮,也沒有倒下。

    現在,他并不是兩手空空回來了——這也不隻是說他賺了幾個錢,買了點東西;不,他半年的收獲決不僅僅是這些!  現在他才感到,他離家的時間也的确不短了。

    這期間,他也沒給家裡人寫信。

    誰知家裡成了什麼樣子?父親寫信讓他“馬上返回”——出了什麼緊急事呢?如果是好事,他會在信上寫明的,看來家裡一定有什麼不幸了,父親怕他着急,才用了這麼含糊的口氣給他寫信。

      但是,他的心髒也開始健強了一些,心想,就是天塌下來,也按塌下來處理,熬煎也沒有用!  汽車過了分水嶺,少平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起來。

    公路兩邊熟悉的山山峁峁都親切地出現在視野之内。

    他看見,東拉河兩岸的溝道和山頭。

    莊稼再不象往年一樣大片大片都是同一種類。

    現在,各種作物一塊塊互相連接而又各自獨成一家。

    每一塊地都淋漓盡緻地表現出了主人的個性。

    個把地塊莊稼長得不好,你就知道它的主人肯定不是個勤快人。

      樹莊裡,有的秋莊稼已經上了禾場。

    金黃的顆粒被赤膊的莊稼人一鍁鍁揚向蔚藍的天空;碎雨似的五谷落下來,撒在嬉鬧的孩子們的身上。

    山野的小路上,農婦們顫動着肥大的乳房,挑着送飯罐悠悠閑閑地走着。

    溝道裡牛、羊、驢、馬,成群結隊的很少;往往三三兩兩,被一些大孩子放牧着——少平知道,這些孩子都是剛剛退學的。

    各個村莊裡,看來沒有什麼人閑呆着。

    新的生活和勞動是平靜的,但少平又很清楚,對于每個家庭來說,那一天中的節奏充滿了忙亂和緊張……  親愛的雙水村就在眼前了。

    少平透過車窗,遠遠地望見他家的窯頂上飄曳着一柱灰白的柴煙;一股說不出的溫暖和甜蜜刹那間湧上他的心頭,使他忍不住鼻子一酸,幾乎要哭了。

      哦,家鄉,永遠叫人依戀和動情的家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