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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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吧,根本不可能變成少安哥!”  “是呀,最叫人痛苦的是,你出身于一個農民家庭,但又想掙脫這樣的家庭;掙脫不了,又想掙脫……”  話到此時,兩位朋友便不再言語,長久地陷入到一種沉思之中。

    桌子上那隻舊馬蹄表有聲有響地走着,屋子裡彌漫着煙霧。

    外面不遠處的電影院大概剛散場,嘈雜的人聲從敞開的窗戶裡傳進來,仍然沒有打破這間小屋的沉靜。

    他們各自抽各自的煙,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

      晚上睡下後,他們還是合不住眼,從小時候的雙水村說到上初中時的石圪節;又從石圪節說到原西縣上高中的那些日子。

    他們說自己的事,也說其他同學的事。

    自高中畢業分手後,許多同學的情況他們都不知道了。

    記得那時間,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全班同學有一天還會重新相聚。

    現在看來,那純粹是一種少年之夢。

    一旦獨立地投入嚴峻的生活,中學生的浪漫情調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兩個好朋友一直把話拉到天明。

    盡管一晚上沒睡覺,但他們仍然十分興奮。

      吃完早飯後,金波對他說:“你幹脆也來郵局和我一起扛郵包!等我爸跑車回來,我讓他給領導求個情,或許可以。

    這裡一天一塊一毛五分錢工資,沒在社會上攬工賺錢多,可是工作比較穩定。

    ”  少平謝絕了金波的好意,他說:“咱們最好各幹各的。

    好朋友自闖江山,不要擠在一塊一個看一個的難過!”金波馬上又同意了他的看法,隻是問他:“那你如今在什麼地方幹活?”  少平撒謊說:“還在陽溝,另找了個主家……”  少平不願再給金波添麻煩,就立刻和他的朋友告辭了。

      金波把他送到郵政局大門口。

    他們也沒握手——對他來說,握手反而很别扭。

      少平離開郵政局,本來應該到東面的汽車站去取他的行李,然後到大橋頭等待“招工”,但他已經給金波說他有活可幹,就隻好在金波的目送下一直向橋西走去——走向那個虛構的“工作地點”。

      當他走到麻雀山根下的丁字路口時,估計金波早已經回了郵政局,這才又折轉身從原路返回東關。

    他來到汽車站,取出了自己那卷破爛行李,然後又走進廁所,把身上的新衣服脫下來,重新換上了那身攬工漢的行裝。

      現在,他又複原成另外那副樣子,向大橋頭他那個“王國”走去。

      因為還是早晨,聚在大橋頭攬活的工匠還不很多。

    旁邊大街上,上班的人群倒非常擁擠;自行車和行人組成的洪流,不斷頭地從黃原橋上湧湧而過。

      少平想,眼下要是他立在這裡,萬一金波過來,很容易看見他。

    他于是把行李放在磚牆上,然後自己退到一個不起眼的牆角裡,一邊瞧着鋪蓋卷,一邊等待大批的工匠到來,好把他淹沒在人群裡……今天很不走運,幾乎沒有幾個包工頭來大橋頭。

      眼看天又快要黑了,孫少平仍然懷着渺茫的企盼呆立在橋頭。

    唉,要是找不下活幹可怎麼辦?那他就得圪蹴下吃這六十塊錢了!  臨近黃昏的時候,突然有一位嘴叼黑棒煙的包工頭來到了大橋頭。

    對于仍然懷着僥幸心裡留在橋頭的工匠們來說,等于大救星從天而降!  人們立刻就把這位包工頭包圍了。

      少平不甘落後,也很快擠到了人圈裡。

      “要四個小工!”包工頭把右手的拇指屈在手心裡,向空中豎起了四個指頭。

      但是,那些幾天來找不下活幹的匠人,也屈尊願去幹小工活。

    這使得競争激烈起來。

      包工頭立刻在匠人中間挑了兩個身體最好的,叼黑卷煙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今天占了個便宜,用小工錢招了兩個大工!但其他幾個匠人年紀有些大,他似乎不願意要,接着便再瞅年輕一些的人,他手在少平肩膀上拍了拍,說:“你算上一個!”少平激動得心怦怦直跳,立刻返身回去拿自己的行李。

      他和另外三個人跟着包工頭過了大橋頭,然後走過燈火通明的南北大街,一直向南關走去。

    一路上,他們這幾個人連同包工頭自己,很引人注目,在行人的眼裡大概象剛釋放回來的勞改犯一樣。

      他們幾個被包工頭引到南關一個半山坡上的主家,一人吃了兩碗沒菜的幹米飯。

    吃完飯後,另外的三個人就在旁邊的一個敞口子窯裡住下了。

    包工頭指着坡下另外一個敞口子窯對少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