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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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識字人的天下。

    他想他這輩子是不頂事了,但說不定 能把玉亭造就成孫家的人物。

    如果是這樣,他孫玉厚辛勞一輩子也就值得了。

    再說,他看玉亭這娃娃腦子還靈——他已經在村裡教冬書的金先生那裡識了不少字。

     一九四七年,玉亭十三歲。

    當時這一帶正處于戰争狀态。

    玉厚參加了村裡給解放軍送糧的運輸隊,同時還得種地,東跑西奔,忙忙亂亂。

    但他仍然惦記着玉亭 上學的事。

    可當時這裡戰火連天,學校都停辦了。

    眼看玉亭歲數已經不小,再不念書就晚了。

    他突然想到,前幾年他去柳林鎮馱瓷的時候,有一次一家姓陶的窯主家 發生了事故,他冒死救了陶窯主的性命。

    老陶感激他,和他結了拜把兄弟。

    陶兄一再說,以後他有什麼難事就來找他,他一定全力相幫。

    玉厚當時想,我為什麼不把 玉亭送到柳林鎮去讀書呢? 他立即登門請村裡識字的金先生,給山西柳林鎮的老拜識寫了封信,看他能不能收留他弟去那裡讀書。

    老陶很快回了音,說隻管把玉亭送來,叫玉厚什麼也不要管,這小兄弟的一切都由他全包了。

     就這樣,玉厚把玉亭送到了山西柳林鎮。

     這期間,他每年都要到柳林去看一回弟弟。

    臨行前,他老婆總要把玉亭一年的穿戴準備齊全,還做許多茶飯讓他給玉亭帶去。

    對于他們來說,玉亭不僅是親人,也是一家人未來的指望啊! 一九五四年,玉亭初中畢業,到太原鋼廠當了工人。

    玉厚一家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雖說玉亭是個工人,但這是孫家多少代第一個在門外幹事的人! 可是一九六○年困難時期,玉亭突然跑回家來,說他一個月的工資不夠買一口袋土豆,死活不再回太原去了;他說他要在家鄉找個媳婦,參加農業生産呀。

     這可把玉厚急壞了!好說歪說,就是說不轉玉亭。

    玉厚沒有辦法,隻好打問着給他找媳婦。

    那年頭,他家窮得錢沒錢,糧沒糧,他身邊已有了三個孩子,孩子 年紀又都小,沒什麼幫手,盡是連累,一家人時不時都餓得浮腫了。

    可弟弟已經二十六歲,也的确該娶媳婦了。

    而玉亭為此還天天給他媽哭鼻子,說他年紀再大,娶 不下媳婦,這一輩子就算瞎活了。

    他母親也陪着玉亭哭哭啼啼。

     玉厚看玉亭這樣沒出息,才知道他半輩子辛勞,企圖給孫家造就一個光宗耀祖人物的指望落空了。

    但他心平氣靜,并不為此而過分地懊悔。

    是啊,這是命運。

    正如辛勞一年營務的莊稼,還沒等收獲,就被冰雹打光了,難道能懊悔自己曾經付出的力氣嗎? 好,那就給弟弟娶媳婦吧。

    他四處瘋跑着給玉亭打問對象。

    但是,所有的人家财禮都要得太高了,他就是把一家人的骨頭賣了也出不起。

     在萬般焦急中,他又想起了柳林鎮的老拜識,于是又寫信求他幫忙。

     本來他是有病亂求醫,并沒抱多大希望,可不久老朋友卻熱心地回了信,說離柳林鎮二裡路有一個女子,願意跟玉亭。

    老陶說玉亭大概也認識這女娃娃,這女子在柳林鎮小學和玉亭同過學,官名叫賀鳳英。

     玉亭的确認識鳳英,于是就親自去了一趟柳林鎮,把賀鳳英當下就接回來了。

    玉厚立馬鬧騰着借錢借糧,盡量體面地給弟弟辦了婚事。

    接着又搬家騰窯,另起了爐竈……前後一折騰,除借窯住不算,還欠下一河灘帳債,使他許多年日子都翻不過來。

     到後來,玉亭因為不會勞動,加上賀鳳英不會過光景,日子過得沒棱沒沿,連他的光景也不如了。

    但他除過能供得起他旱煙和一碗剩飯外,再沒有能力照管他了……但話說回來,孫玉亭本人覺得,他現在窮是窮,倒也自有他活人的一番暢快。

     玉亭是大隊黨支部委員、農田基建隊隊長、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委員會主任,一身三職,在村裡也是一個人物。

    全村開個大會,盡管他衣服不太體面,但也常是 坐主席台的人。

    他又有文化,上面來個什麼文件或材料,書記田福堂和副書記金俊山都不識字,回回都是他給衆人宣讀。

    這時候,全村大人娃娃的目光,都集中在他 身上,使他感到非常的滿足,把饑腸餓肚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隻是回到家裡,三個孩子餓得嚎哇哭叫,她老婆又跑出去為罵仗的村婦去調解是非,上頓飯的碗筷都沒洗撂在鍋台上,這時他才感到對生活有點灰心。

     他一個人坐在竈火圪崂拉風箱,飯還沒熟,三個孩子象土匪一樣扒在鍋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得差不多了。

    這時他也不由地想起了早年間太原鋼廠的好吃好喝。

    頓頓白蒸馍大肉菜,噴鼻香!那時他一頓才吃三個白馍?真是不可思議!要是現在的話…… 他在家裡胡亂吃喝一點,就又投身到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中去了。

    隻有在這社會的大風大浪中,他才把餓肚子放在一邊,精神上享受着一種無限的快活。

     自從石圪節公社集中十幾個隊的民工在他們雙水村搞農田基建大會戰以來,孫玉亭更是興奮得不得了。

    會戰總指揮是公社副主任徐治功,副總指揮是公社武裝 專幹楊高虎。

    後來公社又研究,要在各隊的基建隊長中間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