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一段時間消逝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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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然後開始說道: “我漂亮的女兒——” 天哪,她發出了怎樣的哭聲啊!因為哭,她就停止了講話,注視着躺在床上的那個可憐的人兒! “她在好久以前就已經改變了,媽媽!她在好久以前就衰弱了,”艾麗斯沒有看她,說道。

    “現在不用為這悲傷了。

    ” “我的女兒,”老太婆結結巴巴地說道,“我的女兒很快就會恢複健康的;她的漂亮的容貌将使她們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 艾麗斯悲哀地向哈裡特微笑着,并親熱地把她的手稍稍拉近一些,但是沒有說什麼。

     “我說,她很快就會恢複健康的;”老太婆重複說道,一邊揮動着滿是皺紋的拳頭,威吓着空氣,“她的漂亮的容貌将會使她們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她會的,我說她會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她仿佛是在跟床邊一個看不見的反對者進行激烈争論似的,“我的女兒已經被人翻臉不認,被人抛棄了,可是如果她願意,她可以誇口說,她與那些高傲的人是親戚!是的,與那些高傲的人!這種親戚關系與你們的教士和結婚戒指沒有任何關系——他們可以建立這種關系,但是他們不能撕破這種關系——而我的女兒是有很好的親戚的。

    請把董貝夫人領到這裡來給我看,我就指給您看,她就是我的艾麗斯的第一位堂姐!” 哈裡特把眼光從老太婆身上轉開,向注視着她的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從她的眼睛中看到,老太婆講的話是确實的。

     “是的!”老太婆喊道,一邊懷着極大的虛榮心,把向前微微晃動的腦袋向上猛地一擡,“雖然我現在又老又醜——由于艱苦的生活與不良的習慣,所以看去比我的年齡要老得多——,可是我從前是年輕的,和任何年輕人一樣。

    而且我還曾經是漂亮的,跟許多人一樣!我那時候是個生氣勃勃、活潑可愛的鄉村姑娘,而且長得很好看,我親愛的,”她把手越過床向哈裡特伸去,“就在我們鄉下,董貝夫人的父親與他的哥哥是最快活的、最讨大家喜歡的有身份的先生,那時從倫敦到這裡來拜訪——不過這兩個人早已經死了!天主呀天主,時間已經過去多久啦!這兩兄弟當中的一個是我艾麗的父親,死得最早。

    ” 她稍稍擡起頭,凝視着她女兒的臉,仿佛她已從她自己年輕時代的回憶飛向她孩子年輕時代的回憶中去了。

    然後,她突然把臉伏在床上,用手和胳膊包着頭。

     “他們兩人很相像,”老太婆沒有擡起頭來,繼續說道,“隻有年齡很相近的兩兄弟才能那麼相像——我記得他們的年齡相差還不到一歲——;而如果您曾經像我曾經有一次看到過那樣,看到我的女兒和另一位兄弟的女兒肩并肩地在一起的話,您就會看到,盡管她們的服裝和生活不同,但她們彼此卻十分相像。

    啊!難道她們兩人的相似已經消失了嗎?難道我的女兒——隻有我的女兒——才改變得這麼大嗎?” “我們到時候全都會改變的,”艾麗斯說道。

     “到時候!”老太婆喊道,“可是為什麼她的時候不像我女兒的時候這麼快就來到?當然,她的母親一定是改變了——她看去像我一樣老,而且雖然她塗脂抹粉,但也像我一樣滿臉皺紋——,可是她仍舊是漂亮的。

    我做了什麼事啦,我做了什麼比她更壞的事啦,為什麼隻有我的女兒要躺在這裡,漸漸地衰弱下去!” 她又瘋狂似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跑到她原先的房間裡去;但是她立刻又拿不定主意地跑了回來,悄悄地走向哈裡特身邊,說道: “這就是艾麗斯叫我告訴您的事情,親愛的。

    我全都說了。

    有一年夏天,我在沃裡克郡①把這打聽出來,那時候我開始查問她是誰以及有關她的一切情況。

    那時候,這種親戚關系對我沒有什麼好處。

    他們不會承認我,也不會給我任何東西。

    要不是我的艾麗斯反對的話,我本可以在後來向他們讨一點錢的;可是我想,如果我真的去向他們讨錢的話,那麼艾麗斯是會殺死我的。

    就她的脾氣來說,她和那另一位一樣高傲,”老太婆說道,一邊膽怯地摸摸她女兒的臉,又把手縮了回來,“雖然她現在這樣安靜地躺着;可是她美麗的容貌仍舊可以使她們感到羞愧的。

    哈,哈!我漂亮的女兒,她會使她們感到羞愧的!”—— ①沃裡克郡(Warwickshire):在英格蘭中南部。

     當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她的大笑比她的号哭更加可怕,比她最後結束時發出的一陣精神失常的哀泣更加可怕,比她坐到她原先的座位上、凝視着外面的黑暗時那副癡呆的神情更加可怕。

     在這一段時間當中,艾麗斯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哈裡特,并且也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

    現在她說道: “當我躺在這裡的時候,我覺得讓您知道這些事好些。

    我想,它可以向您解釋,是什麼促使我變得冷酷無情的。

    當我過着有罪的生活的時候,我聽到很多的話,說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這使我産生出一種信念:人們并沒有對我盡到責任:因此,播下什麼種子,就得到什麼收獲。

    我不知怎麼的,總算認識到,當女士們有着不好的家庭和不好的母親時,她們自己也會走上邪路;不過她們的道路不像我的道路這麼肮髒,她們應當為此感謝上帝。

    所有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它像是一個夢,我已記不清楚它,也不能完全理解它。

    自從您坐在這裡給我念書以後,它一天天地愈來愈像是個夢。

    我隻是把我記得起來的告訴您。

    您能再給我念一點嗎?” 哈裡特正把手抽回,想把書本翻開的時候,艾麗斯又把它握住一會兒。

     “您不會忘記我的母親吧?如果我有什麼理由要寬恕她的話,那麼我已寬恕她了。

    我知道,她已寬恕了我,而且她心裡很難過。

    您不會忘記她吧?” “永遠不會,艾麗斯!” “再等一會兒。

    請把我的頭這樣擡起一些,親愛的,這樣您在念的時候,我可以從您親切的臉上看到那些字。

    ” 哈裡特照她的話做了,并開始念起來——她念那本對于所有疲勞不堪的人們和負擔沉重的人們,對于世界上所有不幸的、堕落的和被輕視的人們都是永恒的書;她念那本神聖的曆史——;在這本曆史書中,瞎眼的、瘸腿的、癱瘓的乞丐、罪犯、讓恥辱沾污了自己的婦女、被所有的人嫌棄的人都各有自己的一份;通過這個世界必将存在的所有年代,不論是人類的高傲、冷漠或詭辯都不能把他們從這本曆史書中除掉,或把他們減少哪怕千分之一個微粒;她念着他①的服務,他通過人類生活的所有各個循環階段,通過它的一切希望與悲傷,從出生到死亡,從嬰兒到老年,對它的每一個場合與階段,對它的每一個痛苦與悲傷,都懷着深切的同情與關心—— ①他,指上帝;那本書指聖經。

     “明天我一早就來,”哈裡特合上書,說道。

     那雙依舊在注視着她的臉的亮晶晶的眼睛閉了一會兒,然後又睜了開來;艾麗斯吻了吻她,并向她祝福。

     那雙同樣的眼睛跟随着她到門口;當門關上以後,在那眼光中,在那平靜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那雙眼睛沒有從門口移開。

    她把手擱在胸前,低聲念着剛才念給她聽的那個神聖的名字;生命從她的臉上消逝了,就像亮光消失了一樣。

     在那裡躺着的隻是一個曾經被雨打過的凡人的遺體和那曾經在冬風中飄動過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