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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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還可以得到一點安慰。

    ” 他也開始說道德和義務的好話,尤其是默默無聞的奉獻精神,他自己就令人難以置信地需要獻出一片赤誠,但他的需要卻得不到滿足。

     “我很願意,”她說,“在醫院裡做一個看護病人的修女。

    ” “唉!”他接着說,“男人就沒有這種神聖的使命,我在哪裡也找不到什麼神聖的事業……也許隻能作作醫生……” 艾瑪輕輕聳了一下肩膀,打斷他的話頭,埋怨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幾乎死去。

    多麼倒黴!一死,她現在就可以不痛苦了。

    萊昂立刻說,他也羨慕“墳墓中的安靜”,有一天晚上,他甚至立下了遺囑,埋葬的時候,要把她送他的那床條紋毛毯蓋在身上。

     因為他們生不能同衾,死不妨和對方的遺物同穴。

    哪裡曉得:語言是一架壓延機,感情也拉得越來越長了。

     但是聽到他捏造的毛毯事件,她問道:“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躊躇了一下。

    “因為我愛你呀!” 萊昂心中暗喜,總算跨過了這一道難關,于是斜着眼睛看她的臉。

     她的臉好像風吹雲散後的天空。

    憂思愁雲離開了她的藍眼睛,臉上立刻容光煥發。

    他等着。

    她到底回答了: “我早就猜想到了……” 于是他們談起過去生活中的細枝末節,他們剛才已經用一句話總結了其中的苦樂。

    他想起了挂鐵線蓮的架子,她穿過的袍子,她卧室裡的家具,她的那所房子。

     “我們可憐的仙人掌怎麼樣了? “去年冬天凍死了。

    ” “啊!我多麼想念它!你知道嗎?我常常看見它像從前一樣,在夏天早上的太陽照着窗簾的時候……我看見你的兩條光胳膊,在花叢中穿過來,穿過來。

    ” “可憐的朋友!”她說時向他伸出了手, 萊昂趕快用嘴唇吻她的手,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那個時候,你對我來說,是一種無以名之的神秘力量,使我的生命成了你的俘虜。

    比如說,有一回,我到你家裡去;你當然不記得了?” “記得的,”她說。

    “你講吧。

    ” “你在樓下的前廳裡,正要出門,已經走下台階了;你戴的帽子上有藍色的小花;你并沒有要我陪你,我卻身不由己就跟着你走了。

    但是我每時每刻,都越來越感到自己是在幹蠢事,不過我還是陪着你,既不敢走得離你太近,又舍不得離開你太遠。

    你走進了一家鋪子,我就待在街上,隔着窗子的玻璃,看你脫掉手套,在櫃台上數錢。

    後來,你在杜瓦施夫人家拉門鈴,大門開了,你一進去,門立刻關上,我卻象個傻瓜似的,被關在沉重的大門外頭。

    ” 包法利夫人聽他講,奇怪自己怎麼就老了;往事似乎擴大了她的生活,使她回想起感情的汪洋大海;于是她的眼皮半開半閉,時不時地低聲說道: “是的,有這回事!……有這回事!有這回事……” 他們聽見睦鄰區的鐘聲,從寄宿學校、教堂鐘樓、無人住的公館裡響了起來,八點鐘了。

    他們不再說話,隻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是他們凝視對方的眼珠,似乎發出了聽不見的聲音,傳進了對方的頭腦。

    他們手握着手,于是過去、未來、回憶、夢想,全都融化成了心醉神迷的脈脈溫情。

    夜色越來越濃地籠罩着牆壁,隻有牆上挂的四幅銅版畫的彩色還在閃閃發亮,畫上的場景和底下的西班牙文和法文的說明就消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了。

    從上下拉的窗戶往外看,隻見尖尖的屋頂,刺破了一角黑暗的天空。

     她站起來,點着了五鬥櫃上的兩支蠟燭,又回來坐下。

     “怎麼樣?……”萊昂說。

     “怎麼樣?……”她答道。

     他正在尋思,怎樣接上剛剛打斷了的話頭,她卻對他問道: “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向我表示這樣的感情呢?” 實習生高聲說,人的天性是很難理解的。

    他一見她,就墜入了情網;假如機會湊巧,他們能夠早日相逢,結成牢不可破的良緣,那一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一想到這裡,他就灰心失望。

     “我有時也這樣想,”她接着說。

    , “多美的夢!”萊昂低聲說道。

     于是他含情脈脈地撫摸她的白色長腰帶的藍邊,加上一句說: “我們為什麼不能從頭來過呢?……” “不行,我的朋友,”她答道。

    “我的年紀太大了……你卻年紀太輕……忘了我吧!會有人愛你的……你也會愛她們” “不會像愛你一樣!”他喊道。

     “你真是孩子氣!得了,要聽話!我要你聽話!” 她向他指出:愛情是不可能的,他們應該像過去一樣,隻保持姐弟一般的友情。

     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恐怕艾瑪自己也不清楚,這種勾引使她心蕩神馳,她又不得不進行自衛;于是她用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