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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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為我們的枕頭提供了軟綿綿的羽毛,為我們的餐桌提供了美味的食品,還為我們下蛋呢。

    要是這樣講下去的話,我怕沒個完了,因為精耕細作的土地生産各種糧食,就像慈母對兒女一樣慷慨大方,這裡是葡萄園,那裡是釀酒用的蘋果樹,遠一點是油菜,再遠一點在制幹酪,還有麻呢,諸位先生,我們不能忘記麻!最近幾年,麻的産量大大增加,因此,我要特别提請大家注意。

    ” 用不着他提請,因為聽衆的嘴都張得很大,仿佛要把他的話吞下去。

    杜瓦施坐在他旁邊,聽得睜大了眼睛;德羅澤雷先生卻時不時地微微合上眼皮;再過去一點,藥劑師兩條腿夾住他的兒子拿破侖,把手放在耳朵後面,唯恐漏掉一個字。

    其他評判委員慢慢地點頭,擺動下巴,表示贊成。

    消防隊員站在主席台下,靠在他們上了刺刀的槍上;比内一動不動,胳膊時朝外,刀尖朝天,他也許聽得見,但他肯定什麼也看不清,因為他頭盔的帽檐一直遮到他的鼻子。

    他的副手是杜瓦施先生的小兒子,帽檐低得越發出奇;因為他戴的頭盔太大,在腦瓜上晃晃蕩蕩,墊上印花頭巾也不頂事,反而有一角露在外面。

    他戴着大頭盔,笑嘻嘻的,滿臉的孩子氣,小臉蛋有點蒼白,汗水不斷地滴下來,他又累又困,卻好像在享受似的。

     廣場上擠滿了人,一直站到兩邊的房屋前面。

    家家有人靠着窗子,有人站在門口,朱斯坦也在藥房的鋪面前,似乎在聚精會神地注視着他在看的東西。

    雖然很靜,略萬先生的聲音還是消失在空氣中。

    隻有片言隻語傳到你的耳邊,因為不是這裡,就是那裡,群衆中總有椅子的響聲打斷他的話頭;然後忽然聽見背後一聲牛叫,或者是街角的羊羔,咩咩地遙相呼應。

    的确,放牛的和放羊的把牲口一直趕到這裡,牛羊時不時地要叫上一兩聲,伸出世頭,把嘴邊的殘葉卷進嘴裡去。

     羅多夫靠得離艾瑪更近了,他低聲對她說,并且說得很快: “這夥小人的合謀難道不使你反感?難道有哪一種感情不受到他們指責?最高尚的本性,最純潔的同情,都要受到迫害,誣蔑,而且,隻要一對可憐的有情人碰到一起,小人們就要組織一切力量,不許他們團聚。

    不過情人總要試試,總要拍拍翅膀,你呼我應。

    哎!有什麼關系,或遲或早,十個月或十年,他們總是要結合的,總是要相愛的,因為他們命裡注定了是天生的一對,地成的一雙。

    ” 他兩臂交叉,手放在膝蓋上,就這樣仰起臉來,湊得很近地凝目瞧着艾瑪。

    在他的眼睛裡,她看的清黑色瞳孔的周圍,發射出細微的金色光線,她甚至問料到他頭發上的香味。

    于是她感到軟綿綿、懶洋洋的,回想起在沃比薩帚她跳華爾茲舞的子爵,他的胡子和這些頭發一樣,也發出了香草和檸檬的香氣;不知不覺地,她微微閉上眼皮,要更好地聞聞這股味道。

    但是她這樣往後一仰,卻看見了遙遠的天邊,燕子号公共馬車正慢慢地走行勒坡,後面還掀起了一片塵土。

    當年,萊昂就時常坐了這輛黃色馬車進城,為她買東西回來;以後,他又是步走這條路,一去不複返了!她仿佛看見他還在對面,還在窗前;随後,一切化為一片煙雲;她似乎還在跳華爾茲舞,在吊燈下,在子爵懷裡,而萊昂也離她不遠,他就要來……但是她一直感覺得到的隻是羅多夫的頭在她身邊。

    這種溫柔的感覺滲進了她昔日的夢想,她的欲望在一股微妙的香氣中死灰複燃,散遍了她整個靈魂,就像一陣風卷起漫天飛舞的黃沙一樣。

    她好幾次張大鼻孔,用力吸進纏着柱頭的常春藤發出的清新氣息。

    她脫下手套,擦擦雙手;然後,她拿出手絹來當扇子用,扇自己的臉。

    太陽穴的脈搏跳得很快,但她還聽得見群衆的喧嘩和州議員念經一般的聲音。

     他說: “繼續努力!堅持到底!不要因循守舊,也不要急躁冒進、聽信不成熟的經驗!努力改良土壤,積好肥料,發展馬種、牛種、羊種、豬種!讓展覽會成為和平的競賽場,讓勝利者向失敗者伸出友誼之手,希望下一次取得更大的成功!你們這些可敬的傭人,謙虛的下人,今天以前,沒有一個政府重視你們的艱苦勞動。

    現在,請來接受你們隻做不說的報酬吧!請你們相信,從今以後,國家一定會注重你們,鼓勵你們,保護你們,滿足你們的合理要求,盡力減輕你們的負擔,減少你們痛苦的犧牲!” 于是略萬先生坐下;德羅澤雷先生站了起來,開始另外的長篇大論。

    他講的話也許不如州議員講的冠冕堂皇,但他也有獨到之處。

    他的風格更重實際,這就是說,他有專門知識,議論也高人一等。

    因此,歌功頌德的話少了,宗教和農業談得多了。

    他講到宗教和農業的關系,兩者如何共同努力,促進文化的發展。

     羅多夫不聽這一套,隻管和包法利夫人談夢,談預感,淡磁力。

     演說家卻在回顧社會的萌芽時期,描寫洪荒時代,人住在樹林深處.吃橡栗過日子。

    後來,人又脫掉獸皮,穿上布衣,耕田犁地,種植葡萄,這是不是進步?這種發現是不是弊多利少?德羅澤雷先生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

     羅多夫卻由磁力漸漸地淡到了親和力。

    而當主席先生列舉羅馬執政官犁田,羅馬皇帝種菜,中國皇帝立春播種的時候,年輕的羅多夫卻向年輕的少婦解釋:這些吸引力所以無法抗拒,是因為前生有緣。

     “因此,我們,”他說,“我們為什麼會相識?這是什麼機會造成的,這就好像兩條河,原來距離很遠,卻流到一處來了,我們各自的天性,使我們互相接近了。

    ” 他握住她的手;她沒有縮回去。

     “耕種普通獎!”主席發獎了。

     “比方說,剛才我到你家裡……” “獎給坎康普瓦的比澤先生。

    ” “難道我曉得能陪你出來嗎?” “七十法郎!” “多少回我想走開。

    但我還是跟着你,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 “肥料獎。

    ” “就像我今天晚上,明天,以後,一輩子都和你待在一起一樣!” “獎給阿格伊的卡龍先生金質獎章一枚!” “因為我和别人在一起,從來沒有這樣全身都着了迷。

    ” “獎給吉夫裡.聖馬丁的班先生!” “所以我呀,我會永遠記得你。

    ” “他養了一頭美利奴羊……” “但是你會忘了我的,就像忘了一個影子。

    ” “獎給母院的貝洛先生……” “不會吧!對不對?我在你的心上,在你的生活中,總還留下了一點東西吧?” “良種豬獎兩名:勒埃裡塞先生和居朗布先生平分六十法郎!” 羅多夫捏住她的手,感到手是暖洋洋、顫巍巍的,好像一隻給人捉住了的斑鸠,還想飛走;但是,不知道她是要抽出手來,還是對他的緊握作出反應,她的手指做了—個動作;他卻叫了起來: “啊!謝謝!你不拒絕我!你真好!你明白我是你的!讓我看看你,讓我好好看看你!” 窗外吹來一陣風,把桌毯都吹皺了,而在下面廣場上,鄉下女人的大帽子也掀了起來,好像迎風展翅的白蝴蝶一樣。

     “利用油料植物的渣子餅,”主席繼續說。

    他趕快說下去: “糞便肥料,——種植亞麻——排水渠道,——長期租約,——雇傭勞動。

    ” 羅多夫不再說話。

    他們互相瞅着。

    兩個人都欲火中燒,嘴唇發幹,哆哆嗦嗦;軟綿綿地,不用力氣,他們的手指就捏得難分難解了。

     “薩塞托.拉.蓋裡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