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關燈
滴嗒滴嗒地響。

    艾瑪模模糊糊地感到驚訝,為什麼周圍的環境這樣安靜,而她的内心卻是一片混亂。

    那時,小貝爾特站在窗子和女紅桌子之間,穿着毛線織的小靴,搖搖晃晃地要到母親身邊來,揪住她圍裙帶子的末端。

     “不要打攪我!”母親說的時候用手把她推開。

     小女兒不久又來了,離母親的膝蓋更近;她把胳膊靠在母親膝上,擡起藍色的大眼睛望着母親,嘴裡流出一道純口水,滴在母親的綢子圍裙上。

     “不要打擾我!”少婦煩了,又說一遍。

     她的面孔把孩子吓壞了,女兒就哭起來。

     “咳!不要煩我呀!”她說時用胳膊推了女兒一下。

     貝爾特摔倒在五鬥櫃腳下,碰在銅花飾上,劃破了臉,血流出來了。

    包法利夫人趕快把她扶起來,拼命叫女傭人,把傳呼鈴的帶子都拉斷了,正要咒罵自己,忽然一眼看見了夏爾。

    原來已經到了他回家吃晚餐的時間。

     “你看,好朋友,”艾瑪沒事人似的對他說,“小東西玩時不小心,在地上摔傷了,” 夏爾叫她不用擔心,情況并不嚴重,然後就找膠布去了。

     包法利夫人沒有下樓到餐廳去,她要一個人守着孩子。

    看到她睡着了,她的擔心才慢慢地消散,回想起來,她自己顯得既愚蠢,又善良,為了剛才那麼一點小事,居然會攪得心煩意亂。

    的确,貝爾特已經不再哭泣了。

    現在,也覺察不到她的呼吸還能不能使棉被上下起伏。

    大顆的眼淚留在她眼皮半開的眼角裡,睫毛當中露出了兩個暗淡無光、深深下陷的眼珠;膠布貼在臉上,使她皮膚繃緊,把臉也拉歪了。

     “說也奇怪,”艾瑪心裡想,“這孩子怎麼這樣難看!” 夏爾餐後把沒用完的膠布還給藥房,直到晚上七點鐘才回家,看見妻子還站在搖籃旁邊。

     “既然我已經和你講過,不會出什麼事的,”他一邊吻她的額頭,一邊說道,“那就不要自尋煩惱了,可憐的小親親,你這樣會搞出病來的!” 其實他也在藥房裡待了很久。

    雖然他并沒有顯得非常着急,但是奧默先生還是盡力要他堅強一點,要他“鼓起勇氣”。

    于是他們談起兒童時代要經曆的各種風險,傭人可能做出的糊塗事。

    奧默太太就有親身的體會,她胸部還留下了小時候燙傷的痕迹,那是一個女廚子把一碗滾燙的熱湯打翻在她的小罩衫上造成的。

    因此,她的慈父良母采取了種種預防的措施:刀子從來不磨得太快,房間裡的地闆也從來不打蠟。

    窗子上裝了鐵欄杆,壁爐前裝上牢固的小柱子。

    那些小奧默雖然縱容慣了,其實動一動就有人在後面看住的;隻要得了一點傷風感冒,父親就給他們灌祛痰止咳藥,哪怕過了四歲,也毫不通融地要他們戴防風防跌的軟墊帽。

    其實,這是奧默太太的怪主意。

    她的丈夫心裡擔憂,生怕這樣緊緊地箍着腦袋,可能會使他們的腦子受到影響,有一次居然脫口說出: “你難道當真要把他們變成西印度群島的土著,還是巴西的印第安人?” 夏爾有好幾次要打斷他的話, “我有話想要對你講,”他低聲對着實習生的耳朵說,實習生上樓時走在前頭。

     “難道他猜到什麼啦?”萊昂心裡尋思。

    他的心跳得厲害了,于是越發胡思亂想。

     最後,夏爾關上門,請他去盧昂打聽一下,買一個好照相機要多少錢;他想使他的妻子喜出望外,想向她表示無微不至的關心,想送她一張穿黑色燕尾服的照片。

    但他事先要“心中有數”。

    這大概不太費萊昂的事,因為他幾乎每個星期都要進一次城。

     進城有什麼事?奧默猜想這是年輕人的通病,有什麼風流勾當。

    但是他猜錯了,萊昂在城裡并沒有一個相好。

    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憂郁。

    勒方蘇瓦老闆娘一眼就看得出,他盤子裡剩的菜現在多起來了。

    她要尋根究底,就去找稅務員打聽;比内讓她碰了一鼻子的灰,說“警察局并沒有雇傭他作耳目”。

    不過,在他後來,他的夥伴也真古怪,因為萊昂老是坐在椅子上往後一仰,雙手一伸,空空洞洞地說什麼人生沒有意思。

     “那是因為你沒有什麼消遣呀,”稅務員說。

     “什麼消遣呢?” “我要是你,我就玩玩車床!” “可我不會車東西呀,”實習生回嘴說。

     “說得也是!”對方摸摸下巴。

    藐視中夾雜了幾分得意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