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完璧歸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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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的風蕭蕭兮易水寒,不禁也有慷慨悲歌的念想。

    荊轲刺秦王所獻的督亢地圖,正是描繪這一帶的山川形勢。

     在德國學校讀書時,老師常講解世界地理,鋪開歐洲地圖,講述德意志帝國從萊茵河到梅梅爾河的邊界,每當彼時彼刻,小庚腦海中便會浮現出真山真水——仿佛阿爾卑斯山的雪峰近在眼前,波羅的海的波濤卷過膝蓋,黑森山中的城堡已矗立頭頂。

    上機械課時,僅僅看到一張梅賽德斯汽車圖紙,他的眼前也仿佛有内燃機滾滾燃燒,汽缸飛速做着活塞運動,猶如二十匹狂奔的烈馬而至…… 經過一道宏偉的石牌坊,便是大紅門。

    守門的是八旗兵丁,手握笨重的鳥铳,跟穿着東洋警官制服的葉克難相比,如同墓裡挖出的老鬼。

     大紅門前的士兵,升起大清的黃龍旗,高唱權代國歌的陸軍軍歌《頌龍旗》—— 于斯萬年, 亞東大帝國! 山嶽縱橫獨立幟, 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胄, 地大物産博。

     揚我黃龍帝國徽, 唱我帝國歌! 歌聲雖嘹亮,歌詞雖壯闊,仇小庚卻全然無感。

     穿過大紅門,有一條寬闊的主神道,兩邊聳立着石人石馬石大象。

    望見許多黃色琉璃瓦的屋頂,便知是皇家的标志;綠色琉璃瓦的建築,則是妃子、公主與阿哥的陵墓。

     九歲男孩如出籠小鳥,一路摸着神道上的石雕。

    雖在天津德租界長大,但他從小愛石頭,古物、雕像,每每摸到這些,就會莫名興奮,以至于想要親手打造。

    包括德國老師在内,大家都誇他有一雙能工巧匠的手。

     經過幾座巨大的陵墓,許多光着膀子的民工,拉着一車車石料與木頭,看來又有一項浩大工程。

    群山裡出現一片大工地,便是光緒帝的崇陵。

    旁邊還有崇妃陵,庚子年被推到紫禁城水井裡的珍妃正等着下葬。

     葉克難抓緊男孩的手,走過塵土飛揚的工地,來到寶頂前的幕帳——這是為保護墓道不被人看見。

    出示攝政王的手書,他才領着小庚進去。

    四周戒備森嚴,武裝的旗人世代為清朝守陵。

    終于,他們見着一條深深的墓道。

     “别害怕!” 葉克難在男孩耳邊說,其實是說給自己聽,他也是第一次走進地宮。

     墓道兩邊點着燈,與想象當中不同,并非筆直深入,而是螺旋形彎彎曲曲的。

    盜墓賊若想挖到墓道口,絕非易事。

    走到第一道墓室門前,兩塊重達千鈞的青石闆,各雕一尊菩薩立像,外形一男一女,男的威武雄壯,女的慈眉善目,都是絕世精品。

    跨過墓室門,葉克難的右手在發抖,仇小庚卻并未驚慌。

    第二道門,依然兩尊菩薩,唯姿态略有不同。

     跨過第三道門,他們聽到鐵錘與石頭的敲打之聲。

    空曠幽暗的地下,隻有孤零零一個人影,蹲在角落幹活。

     “秦海關!” 葉克難叫了一聲,那個高大的男人站起。

    一回頭,他被葉克難手裡的馬燈刺到眼睛,連忙低頭說:“是管事的公公嗎?” “老秦,您天天在地下敲打,是不是耳朵聾了?公公哪有我這麼雄壯的聲音!” 二十四歲的葉克難,怕自己聲音太年輕,被誤認為太監,故意把嗓門壓粗,說話也冒了幾個髒字兒。

     “巡警局的葉探長?”秦海關擡起馬燈,走到他倆跟前,聲音開始發顫,“人來了?” “您看看!” 燈光照亮仇小庚的臉,九歲男孩下意識地擋臉,但被葉克難一把揪住,面孔對準秦海關。

     “北洋!” 秦海關雙腳發軟,喚出這日思夜想的名字,仔細端詳男孩的臉——這骨架,這輪廓,這眉眼,尤其目光裡彈出石頭般的倔強,果真跟自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老秦,千真萬确!我已驗過!”葉克難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那我就撤了!你們再好好聊聊!我實在受不了這地宮的陰氣……罪該萬死!怎麼能在皇上的福地說這話兒?” “葉探長!墓匠族後繼有人,如此大恩大德,永世難忘,請受老秦一拜!” 秦海關跪下磕了個響頭。

     “對這孩子好些,他聰明透頂,别委屈了他!對了,這是給孩子的信。

    ”葉克難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到秦海關手中。

    他放下男孩的皮箱,轉頭往外奔去。

     小庚的眼眶裡滾動淚珠,感覺自己又受了欺騙,大聲說:“Arschloch!” 沖出墓道時,葉克難竟對這孩子有些不舍:小子,我的任務就是将你送到親生父親身旁。

    仇家滅門案後,外面的世界,對你來說都太危險——隻有躲在皇陵地下,才能避開那些刺客。

     這裡是你真正的家,命中注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