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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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的臉。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摸槍柄,這邊槍機已經扳動了。

    手槍的後坐力使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同時砰地一聲槍響沖耳而來,一股強烈的火藥味刺入了她的鼻孔。

    随即那個北方佬撲通一聲仰天倒下,上半身摔在飯廳門裡,把家具都震動了。

    針線盒也從他手裡摔出來,盒裡的東西撒滿一地。

    思嘉幾乎下意識地跑到樓下,站在他旁邊,俯身看着他那張胡須蓬蓬的臉,隻見鼻子的地方有個血糊糊的小洞,兩隻瞪着的眼睛被火藥燒焦了。

    這時兩股鮮血還在發亮的地闆上流淌,一股來自他的臉上,另一股出自腦後,思嘉瞧着瞧着,似乎才恍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的,他死了。

    毫無疑問,她殺了一個人! 硝煙袅袅地向房頂上升,兩攤鮮血在她腳邊不斷擴大。

    她站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大一會,仿佛在這夏天午前悶熱的死寂中,每一種不相關的聲音和氣味,如她心髒擂鼓般的怦怦急跳聲,木蘭樹葉的輕微瑟瑟聲,遠處沼澤地裡一隻鳥兒的哀鳴,以及窗外花卉的清香,等等,都大大加強了。

     她殺死了一個人。

    她,本來連打獵時都不愛靠近被追殺的動物,是一個連牲畜被宰殺時的哀号或羅網中野兔的尖叫聲不忍聽的姑娘。

    她意識遲鈍地思索着。

    殺人了!我沒有犯謀殺罪。

    啊,我不會做這樣的事!她向地闆上針線盒旁邊那隻毛茸茸的手瞟了一眼,突然又振作起來,心中湧起了一種冷靜而殘忍的喜悅。

    她簡直想用腳跟往他鼻子上那個張開的傷口踩幾下,并從她赤腳上沾染了鮮血那種暖乎乎的感覺中汲取難得的樂趣。

    她總算替塔拉農場————也替愛倫打出了複仇的一擊了。

     樓上穿堂裡傳來急促踉跄的腳步聲,接着停頓了一下,随即又更加快了,但顯然是虛弱而艱難的。

    中間還夾雜着金屬的丁當聲。

    這時思嘉恢複了時間和現實的概念,她擡頭一看,看見媚蘭在樓梯頂上,身上隻穿了件當睡衣的破襯衫,一隻瘦弱的手臂因拿了查爾斯的那把軍刀而沉重地耷拉着。

    媚蘭把樓下的全部情景,包括那具穿藍軍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他旁邊那隻針線盒,手裡握着長筒手槍,臉色灰白、光腳站在那裡的思嘉,通通看得一清二楚。

     她默默地看着思嘉,那張通常是溫柔的臉上閃爍着嚴峻而驕傲、贊許和喜悅的微笑,這和思嘉胸中那團火熱的混亂情緒正相匹配。

     "怎麼————怎麼————她也像我一樣啊!她了解我這時的心情呢!"思嘉在長長的一段沉默中這樣想着,"她也會幹出同樣的事啊!"她渾身激動地仰望着那個脆弱的搖搖欲倒的姑娘,那個讓思嘉從沒好感,隻有厭惡和輕蔑的姑娘。

    現在,思嘉竭力克制住自己對艾希禮妻子的憎恨,心中湧起了一股敬佩的友情。

    她突然以一種從來不曾被什麼瑣屑情感觸發過的洞察力看見了,在媚蘭那輕柔的聲音和鴿子般和善的目光下有着一把銳利的無堅不入的鋼刃,同時感到媚蘭甯靜的血液中也同樣蘊藏着勇敢的旗幟和号角! "思嘉!思嘉!"蘇倫和卡琳怯弱的尖叫聲從關着的房間裡傳出來,同時韋德在哭喊着"姑姑,姑姑!"媚蘭連忙用一個手指抿着嘴,一面把軍刀放在樓梯頂上,艱難地橫過樓上的穿堂,把病室的門推開。

     "别害怕,姑娘們!"聽聲音她似乎興緻很好。

    "你們大姐想把查爾斯的那支手槍擦擦,結果槍走火了,差點把她吓死了!"……"好了,韋德·漢普頓,媽媽不過把你爸的手槍打了一響嘛!她也會讓你打的,等你長大些。

    ""多冷靜的一個撒謊家!"思嘉不由得欽佩地想。

    "我可不會這麼快就編出來埃可是,他們總會知道我幹了些什麼。

    幹嗎要說謊呢?"她又低頭看看那具屍體,不過因為怒火和驚駭都已經消失,現在隻有滿懷厭惡的感覺,同時兩個膝蓋也因此戰栗起來了。

    這時媚蘭又掙紮着來到樓梯頂上,扶着欄杆,緊緊咬住灰白的下嘴唇,一步步走下樓來。

     "回床上躺着去,傻瓜,你這是自己找死呀!"思嘉向穿得很少的媚蘭嚷着,可媚蘭還是艱難地走到了樓下穿堂裡。

     "思嘉,"她小聲說,"我們得把他從這裡弄出去埋起來才行。

    他可能不是單獨一個人,要是旁的人發現他在這裡————"她抓住思嘉的胳臂站穩了身子。

     "他一定是單獨一人,"思嘉說。

    "我在樓上窗口沒看見有别人。

    他一定是個逃兵。

    ""即使他是單獨一人,也不能讓人知道。

    那些黑人會議論的,然後他們就會來抓你的。

    思嘉,我們一定得趕在那些去沼澤的人回來以前把他埋掉。

    "思嘉在媚蘭的極力主張和熱情催促下開始心動了,她苦苦思索起來。

     "我可以把他埋在花園葡萄架底下的一個角落裡,那裡土很松,是波克挖酒桶的地方。

    可是我怎麼把他弄去呢?""我們倆每人抓住一隻腳,把他拖去,"媚蘭果斷地說。

     思嘉雖然不怎麼贊成,可她對媚蘭卻越發敬佩了。

     "我一個人來拖吧。

    你連隻貓也推不動呢。

    "她粗聲粗氣地說。

    "你回床上躺着去,你這會害了自己的。

    别妄想給我幫忙了,否則我要親自把你背回樓上去。

    "媚蘭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理解的微笑。

    "你真可愛,思嘉。

    "她說着便在思嘉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當思嘉還沒從驚訝中恢複過來,她又繼續說:"要是你把他拖出去,我就來擦地————擦這些髒東西,趁那幾個人還沒回來,不過思嘉————""嗯?""你說我們不妨搜搜他的背包,好嗎?他可能有些吃的東西呢。

    ""我看可以,"思嘉說,深恨自己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來搜他的口袋。

    你去拿背包。

    ""我的天,"她小聲說,一面掏出一個用破布卷好的鼓鼓囊囊的錢包來。

    "媚蘭————媚蘭,我想這裡面全是錢呢!"媚蘭默不作聲地突然在地闆上坐下,背靠着牆壁一動不動。

     "你看,"她顫抖着說,"我覺得有點發軟了。

    "思嘉把那塊破布撕掉,兩手哆嗦着打開皮夾子。

     "你瞧,媚蘭————你瞧呀!" 媚蘭看了目的地,覺得眼睛發脹。

    那是一大堆亂成一團的鈔票,聯盟的和聯邦的票子混在一起,中間夾着三枚閃閃發光的金币,一枚十美元和兩枚五美元的。

     "暫時别去數了,"媚蘭看見思嘉動手數那些鈔票,便這樣說。

    "我們沒時間————""難道你不明白,媚蘭,這些錢就意味着我們有了吃的呢。

    ""是的,是的,親愛的,我明白,不過現在沒有時間。

    我就去拿那個背包,你再看看旁的口袋。

    思嘉很不願意放下錢包。

    一幅燦爛的遠景就在她眼前擺着————現金,北方佬的馬,食物!上帝畢竟不虧待我們,盡管他采取了十分古怪的手段,但總算在救助我們了。

    她坐在那裡凝望着錢包笑個不停,結果媚蘭隻得索性把錢包從她手裡奪了過來。

     "快!" 褲袋裡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截蠟燭、一把小折刀、一小塊闆煙和一團繩錢。

    媚蘭從背包裡取出一包咖啡,她貪饞地聞了聞,仿佛是世界上最香的東西;接着取出一袋硬餅幹,一張嵌在鑲珍珠的金框裡的小女孩相片,看到這相片時她的臉色變了。

    還有一枚石榴别針、兩隻很粗的帶細鍊條的金镯子、一隻金頂針,一隻小銀杯、一把繡花用的金剪刀、一隻鑽石戒指和一副吊着鑽石的耳環,這鑽石連外行一看就知道每顆超過了一克拉。

     "一個賊!"媚蘭小聲說,不由得從那屍體旁後退了兩步。

     "思嘉,這些東西一定都是偷來的!" "當然喽,"思嘉說。

    "他到這裡來也是想偷我們的東西呢。

    ""幸虧你把他打死了,"媚蘭溫柔的眼睛嚴峻起來,"現在趕快,親愛的,把他弄出去吧。

    " 思嘉彎下身子,抓住那具屍體腳上的靴子,使勁往外拖。

     她突然感到他那麼沉重,而且自己的力其實在太小了。

    也許她根本拖不動他?于是她轉過身去,面對着屍體,兩隻手各抓起一隻靴子夾在兩腋下,拼命往前拖。

    那屍體果然移動了,但又突然停下來,原來在興奮時她把那隻腫痛的腳全給忘了,如今卻一陣劇痛襲來,使她不得不改換姿勢,把重心放在腳後跟上,咬着牙一步步挪動。

    就這樣拖着,掙紮着,累得滿頭大汗,她把他弄到了穿堂裡,身後地闆上留下一道血迹。

     "要是一路血淋淋地穿過後院,我們就隐瞞不往了,"她氣喘籲籲地說。

    "媚蘭,把你的襯衣脫下來,我要把他的頭包上,堵住那個傷口。

    "媚蘭蒼白的臉陡地绯紅了。

     "别傻了,我不會瞧你的,"思嘉說。

    "我要是穿了襯裙或内褲,也會脫下來的。

    媚蘭背靠牆壁蹲下,将那件破舊的亞麻布襯衣從身上脫下來,悄悄扔給思嘉,然後雙臂交抱着盡可能遮住自己的身子。

     "感謝上帝,好在我還沒羞怯到這個地步,"思嘉心想,同時感覺到而不是看到了媚蘭那十分尴尬的模樣。

    于是她用破衣裳把那張血污的臉包起來。

     歪歪倒倒掙紮了好一陣,她才把具屍體從穿堂拖到了後面走廊上,然後停下來,用手背擦掉額上的汗珠,回頭看看媚蘭,隻見她靠牆根坐在那裡,兩臂緊抱膝蓋遮掩着裸露的乳房。

    媚蘭在這樣的時刻還一味地拘禮害羞,真是太傻了,思嘉想到這裡就惱火了,正是因為這種過分拘謹的作風常常叫思嘉瞧不起她。

    不過她随即又覺得有點慚愧,因為畢竟————畢竟,媚蘭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