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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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秘密了,不過在意識深處仍潛藏着一個不安的記憶,即他目睹過她那件最丢人的事,知道她和艾希禮之間的真正關系。

    正是由于這個緣故,他每次跟她過不去時,她都不說什麼。

    可是他卻時常跟她過不去。

     他已經三十五六歲了,比她曾經有過的任何情人都大,所以她在他跟前簡直是個毫無辦法的孩子,不能像對待那些年齡與她相近的情人那樣來對待和支配他。

    他總是顯得若無其事,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麼令人驚奇之處反而十分好玩似的;因此她即使被氣得悶聲不響了,也覺得自己給他帶來了莫大的樂趣。

    她在他的巧妙引逗下往往會勃然大怒,因為她兼有父親的愛爾蘭人品性和從母親那裡繼承來的略帶狡黠的面容。

    在這以前,她是從來不控制自己的感情的,除非在母親跟前,可如今為了避免他那得意的咧嘴冷笑,使不得不忍痛把已到嘴邊的話也憋了回去。

    她恨不得他也發起脾氣來,那時她就不會有處于這種不利地位的感覺了。

     她幾乎每次跟他鬥嘴都沒有占到便宜,事後總是狠狠地說這個人不行,不是上等人,沒有教養,她再也不同他交往了。

    可是或遲或早,他又回到了亞特蘭大,又假裝來拜訪皮蒂姑媽,以過分的殷勤送給思嘉一盒從納索帶來的糖果,或是在社交性的音樂會上搶先占一個思嘉身旁的座位,或者在舞會上緊盯着她,而她對他這種殷勤的厚臉皮态度照樣感到高興,總是笑呵呵的,寬恕了他過去的冒失,直到下一次再發生為止。

     盡管他的有些品性叫人很惱火,她還是更加盼望他來拜訪了。

    他身上有一種她無法理解而令人興奮的東西,一種與她所認識的每個人都不一樣的東西。

    他那魁偉俊美的身軀不乏驚人之處,因此隻要他走進屋來就讓你覺得突然受到肉體的沖擊,同時那雙黑眼睛流露着鹵莽無禮和暗暗嘲笑的神色,這給思嘉以精神上的挑戰,激起她下決心要把他降服。

     "這幾乎像是我已經愛上他了!"她心中暗想,有點莫名其妙。

    "不過,隻是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并沒有。

    "可是那種興奮的感覺依然存在,他每一次來看她們,他那全副的男性剛強之氣總要使得皮蒂姑媽的這個富有教養的上等人家顯得既狹小又暗淡,而且還有點迂腐味兒。

    思嘉并不是這個家庭中唯一對他産生奇異而非情願反應的人,因為連皮蒂姑媽也被他逗得心慌意亂了。

     皮蒂明明知道愛倫不會贊成巴特勒來看她的女兒,也知道查爾斯頓上流社會對他的排斥是一件不容忽視的事,可是她已抵制不住他那精心設計的恭維和殷勤,就像一隻蒼蠅經不起蜜糖缸的引誘那樣。

    加之,他往往送給她一兩件從納索帶來的小禮品,口稱這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專門為她跑封鎖線買來的————這些禮物無非是别針、織針、鈕扣、絲線、發夾之類。

    不過,這種小小奢侈品現在也是很不容易得到手,以緻婦女們隻好戴手工做的木制卡,用布包橡子當鈕扣,而皮蒂又缺乏道德上的毅力,隻好接受巴特勒的饋贈了。

    此外,她還有一種孩子般的嗜好,喜歡新穎的包裝,一看見這些禮品便忍不住要打開來看看,既然打開了又怎好再退還呢?于是,收下禮品之後,她就再也鼓不起勇氣來說什麼由于名聲上的關系,他不适宜常來拜訪這三位沒有男性保護的單身婦女了。

     的确這是不難想見的,隻要瑞德·巴特勒在屋子裡,皮蒂姑媽便覺得自己需要一位男性保護人。

     "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時常無可奈何地歎息。

     "可是————說真的,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個令人感到親切的好人,如果隻憑感覺來說的話————嗯,他在内心深處是尊重婦女的。

    "媚蘭自從收到那隻退回來的結婚戒指以後,便覺得瑞德·巴特勒是個難得那麼文雅而精細的上等人,現在聽皮蒂這樣評論,還不免感到震驚呢。

    他一向對她很有禮貌,可是她在他面前總有點怯生生的,這主要是因為她跟每一個不是從小就認識的男人在一起時都會感到羞澀的緣故。

    她還暗暗地為他非常難過,這一點要是巴特勒知道了定會高興的。

    她深信一定有某種羅曼蒂克的傷心事把他的生活給毀了,才使他變得這樣強硬而苛刻,而他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好女人的愛。

     她一向生活在深閨之中,從沒見過會過什麼惡人惡事,也很難相信它們是存在的,因此當她聽到人們悄悄議論瑞德的那個女孩子在查爾斯頓發生的事情時,便大為震驚和難以相信。

     所以,她不僅沒有對他産生惡感,反而更加暗暗地同情他,覺得他蒙受了重大的冤屈,為之憤憤不平。

     思嘉默默地同意皮蒂姑媽的看法,她也覺得巴特勒不尊重女人,隻有對媚蘭或許是例外。

    每當他的眼光從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身軀時,她總覺得自己像沒穿衣服似的,這倒并不是他說了什麼。

    她是可以狠狠地教訓他幾句的,如果他說出來。

    可惡的是他那雙眼睛從一張黝黑的臉上讨厭和肆無忌憚地向你瞧着時那副模樣,仿佛所有的女人都不過是他自己高興時享用的财産罷了。

    這副模樣隻有跟媚蘭在一起時才不會出現。

    他望着媚蘭時臉上從沒有過的那種冷冷的起神态,眼睛裡從沒有嘲諷意味;她對媚蘭說話時,聲音也顯得特别客氣,尊敬,好像很願意為她效勞似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媚蘭比對我好得多,"有天下午思嘉不耐煩地對他說,她單獨跟他在一起,當時媚蘭和皮蒂睡午覺去了。

     原來剛才有一個小時之久,她一直望着他手裡拿着媚蘭正在绾卷準備編織的那團毛線,也一直在注意媚蘭詳細而自豪地談起艾希禮和他的晉升時那副又呆闆又叫人看不透的表情。

    思嘉知道瑞德對艾希禮沒有什麼太高的評價,而且毫不關心他最近當上了少校的這件事。

    可是他卻很有禮貌地在應酬媚蘭,并喃喃地說了一些贊許艾希禮英勇的應酬話。

     思嘉煩惱地想:要是我,隻要一提起艾希禮的名字,他就會豎起眉毛讨厭地笑起來了! "我比她漂亮得多,"她繼續說道:"就是不理解你為什麼偏偏對她更好一些。

    ""我敢說你是在妒忌吧?""啊,别胡猜!""你又使我失望了,如果說我對威爾克斯太太好一些,那是因為她值得這樣。

    她是我生氣很少見過的一個溫厚、親切而不自私的人。

    不過你或許沒有注意到她的這些品性。

    而且,盡管她還年輕,她都是我有幸結識過的很少幾位偉大女性之一呢。

    ""那麼你是說你不認為我也是一位偉大女性喽?""在我們頭一次遇見時,我想,我們就彼此同意你根本不是個上等女人了。

    ""啊,看你再敢那麼可恨,那麼放肆地提起這件事來!你怎能憑那點小孩子偏偏就說我的壞話呢?而且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已經長大,要是你不經常提起來說個不休,我就壓根兒把它忘記了。

    ""我并不認為那是小孩子脾氣,也不相信你已經改了。

    隻要你一不如意,即使今天,你還會像當時那樣摔花瓶的。

    不過你現在大體上是稱心惬意的,所以用不着摔那些小古董了。

    ""啊,你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那樣我就要把你叫出去,把你————""把我宰了,以消你心頭之恨。

    可是我能在五十瑪之外打中一個銀币呢。

    最好還是抓住你自己的武器————酒窩呀,花瓶呀,等等,""你簡直是個流氓!""你是想用這種辱罵來激怒我嗎?我隻能叫你失望。

    很遺憾,單憑一些符合實際的謾罵是不能讓我生氣的。

    我的确是個流氓,又怎能不是呢?在這個自由國家,隻要自己高興,人人都可以當流氓嘛。

    像你這樣的人,親愛的女士,明明心地是黑的卻偏要掩蓋它,而且一聽到别人這樣罵,你就大發雷霆,那才是僞君子呢。

    "在他冷靜的微笑和慢條斯理的批評面前,她實在毫無辦法,因為她以前從沒碰到過這樣難以對付的人,她的武器諸如蔑視、冷漠、謾罵,等等,現在都不好使用了,因為無論她怎麼說都不能讓他感到羞恥,根據她的經驗,妻子最堅決要維護的是他的誠實,懦夫最堅決要維護的是他的勇敢,粗人是他的文雅,妻子是他的榮譽。

    可這條規律對于瑞德并不适用。

    他承認你所說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勵你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