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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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法再讀下去。

    她隻覺得心在發脹,頓時高興得無法克制自己了。

    于是她抓住那封信貼在胸口,迅速跳上台階,跑進穿堂,經過那間鬧哄哄的客廳,徑直來到愛倫的辦事房。

    此時塔拉農場所有的人都還擁擠在客廳裡為打救不省人事的媚蘭忙碌着呢。

    可思嘉不管這些。

    她把門關好,鎖上,猛地倒在那張下塌的舊沙發裡,哭着,笑着,吻着那封信。

     "親愛的,我就要回到你身邊了,"她悄悄地念着。

     人們憑常識也知道,除非艾希禮長了翅膀,否則他要從伊利諾斯回到佐治亞就得走好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不過大家還是天天盼望,隻要軍人在塔拉的林蔭道上出現,心就禁不住急跳起來。

    仿佛每一個破衣衫的人都可能是艾希禮,即使不是艾希禮,那個士兵也許知道一點艾希禮的消息,或者帶來了皮蒂姑媽寫的一封有關他的信。

    不分黑人白人,每一次聽到腳步聲他們就向前面走廊上奔去。

    隻要看到一個穿軍服的人影,每個在柴堆旁、在牧場上和在棉花地裡勞動的人,就有理由飛跑過去了。

    收到那封信以後的一個月裡,農田裡的活兒已幾乎陷于停頓狀态。

    因為誰都不願意當艾希禮到家時自己不在屋裡。

    思嘉是最不願意碰上這種情況的人,既然自己如此安心工作。

    她也就沒法堅持要别人認真勞動了。

     但是一個一個星期過去,艾希禮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什麼消息,于是塔拉農場又恢複了原先的秩序。

    渴望的心情也隻能到這種地步。

    不過思嘉心裡産生了一種恐懼感,那就是擔心艾希禮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羅克艾蘭離這裡那麼遠,可能他獲釋出獄時身體就十分虛弱或者有病呢。

    而且他身邊無錢,所走過的區域又都是憎恨聯盟軍的地方。

    要是她知道他如今在哪裡,她倒願意寄錢給他,把她手頭所有的錢都寄去,哪怕讓全家的人都餓肚子也罷,隻要他能夠坐火車趕回來就行了。

     "親愛的,我就要回到你身邊來了。

    " 在她剛看到這句話便引起第一陣喜悅中,它好像隻意味着他就要回到她身邊來了。

    可現在比較理智而冷靜地想起來,才發現他原來是要回到媚蘭身邊來呢。

    媚蘭最近總是在屋子裡到處走動,高興地唱個不停。

    有時思嘉恨恨地想起,為什麼媚蘭在亞特蘭大生孩子時竟沒有死呀?要是死了,事情就全然不同了!那樣她就可以在一個适當的時期以後嫁給艾希禮,将小博也作為一個很好的前娘兒子撫養起來。

    每當想到這些,她也并不急于向上帝祈禱,告訴他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對上帝已不再害怕了。

     士兵還陸陸續續地來,有時一個兩個,有時十幾二十個,一般都餓肚子。

    思嘉絕望地覺得這比經受一次蝗災還要可怕。

     這時她又詛咒起那種好客的習慣來。

    那是富裕時代盛行起來的,它規定對任何一個旅客,不分貴賤都得留下住一晚,以盡可能體面的方式連人帶馬好好地款待一番。

    她知道那個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可是家裡其餘的人卻不這樣想,那些士兵也不這樣想,所以每個士兵照樣受歡迎,仿佛是盼望已久的客人似的。

     士兵沒完沒了地經過,她的心腸便漸漸硬了。

    他們吃的是塔拉農場養家糊口的糧食,思嘉辛辛苦苦種下的蔬菜,以及她從遠處買來的食品。

    這些東西得來如此不易,而且那個北方佬皮夾裡的錢也不是用不完的。

    現在隻剩下少數的聯邦鈔票和那兩個金币了。

    她幹嗎要養活這群餓痨鬼呢?戰争已經結束。

    他們再也沒有保衛她的安全的作用了。

    因此,她命令波克,凡是家裡來士兵,夥食必須盡量節儉一些。

    這個命令一生效,她便發現媚蘭說服波克在她的盤子裡隻盛上少量的食品,剩下的大部分口糧全給了士兵,自從生了孩子以來,媚蘭身體還一直很虛弱呢。

     "媚蘭,你不能再這樣了,"思嘉責罵她。

    "你自己還有病在身,如果不多吃一點,你就會躺倒了,那時我們還得服侍你,讓這些人挨餓去吧。

    他們經受得起,他們已經熬了四年,再多熬一會也無妨的。

    "媚蘭回頭看着她,臉上流露出她頭一次從這雙甯靜的眼睛裡看到的公然表示激動的神情。

     "啊,請不要責怪我!思嘉,讓我這樣做吧。

    你不知道這使我多麼高興。

    每次我給一個挨餓的人吃一部分我的食品,我就想也許在路上什麼地方有個女人把她的午餐給了我的艾希禮一點,幫助他早日回家來。

    ""我的艾希禮。

    ""親愛的,我就要回到你身邊來了。

    "思嘉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媚蘭注意到從那以後家裡有客人時餐桌上的食品豐富了些。

    即使思嘉每吃一口都要抱怨。

     有時那些士兵病得走不動了,而且這是常有的事,思嘉便讓他們躺在床上,但不怎麼照顧。

    因為每留下一個病人就是添一張要你給飯吃的嘴。

    還得有人去護理他,這就意味着少一個勞動力來打籬笆、鋤地、拔草和犁田。

    有個臉上剛剛開始長出淺色茸毛的小夥子,被一個到費耶特維爾去的騎兵卸在前面走廊上,騎兵發現他昏迷不醒,躺在大路邊,便把他橫塔在馬鞍上帶到最近的一戶人家塔拉農常姑娘們認為他肯定是謝爾曼逼近米列奇維爾時從軍事學校征調出來的一個學生。

    可是結果誰也沒弄清楚,因為他沒有恢複知覺便死了,而且從他的口袋裡也找不出什麼線索來。

     那小夥子長相很好,顯然是個上等人家的子弟,而且是南部什麼地方的人,那兒一定有位婦女在守望着各條大路,琢磨着他究竟在哪裡。

    何時會回家來,就像思嘉和媚蘭懷着急不可耐的心情注視着每一個來到她們屋前的有胡子的人那樣。

    她們把這個小夥子埋葬在她們家墓地裡,緊靠着奧哈拉的三個孩子。

    當波克往墓穴填土時,媚蘭不住放聲恸哭,心想不知有沒有什麼陌生人也在給艾希禮的長長的身軀同樣處理呢。

     還有一個士兵叫威爾·本廷,也像那個無名無姓的小夥子,是在昏迷中由一個同夥放在馬鞍上帶來的。

    威爾得了肺炎,病情嚴重,姑娘們把他擡到床上時,擔心他很快就會進墓地跟那個小夥子作伴。

     他有一張南佐治亞山地窮白人痢疾患者的蠟黃臉,淡紅色的頭發,一雙沒精打彩的藍眼睛,即使在昏迷中也顯得堅忍而溫和。

    他有一條腿被平膝截掉了,馬馬虎虎地裝上了一段木頭。

    他顯然是個山地窮白人,就像她們剛埋葬的那個小夥子顯然是個農場主的兒子一樣。

    至于為什麼姑娘們會知道這個,那就很難說了。

    可以肯定的是威爾跟許多到塔拉來的上等人比較起來,他決不比他們更髒,或者身上有更多的毛和虱子。

    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胡言亂語時用的語言決不比塔爾頓家那對孿生兄弟的語言更蹩腳。

    不過她們也很清楚,就像她們分得出純種馬和劣等馬一樣,他決不是她們這個階級的人。

    然而,這并不妨礙她們盡力挽救他。

     在經受了北方佬監獄一年的折磨,拐着那條安裝得很糟的木制假腿步行了那麼遠之後,他已經十分疲憊,幾乎沒有一點力氣來跟痢疾作鬥争了。

    因此他躺在床上呻吟好幾天,掙紮着要爬起來,再一次進行戰鬥。

    他始終沒有叫過母親、妻子、姐妹或情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