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回 郭挺之榜前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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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兒後面磕頭。

    郭喬連忙扯他父女起來道:“甚麼大事,不須如此。

    ”差人見了,因說道:“郭相公既積陰骘憐憫他,此時老爺出堂還早,何不先到郭相公寓處,領了那六兩銀來一同交納,便率性完了一件公案。

    ”郭喬道:“如此更好。

    ”遂撤身先走,差人并老兒女子俱随後跟來。

     郭喬到了客店,忙叫郭福,取出一封十兩紋銀,也遞與老兒道:“你可将六兩湊完了銀糧,你遭此一番,也苦了,餘下的可帶回去,父女們将養将養。

    ”老兒接了銀子,遂同女兒跪在地下,千恩萬謝的隻是磕頭。

    郭喬忙忙扯他起來道:“不要如此,反使我不安。

    ”差人道:“既郭相公周濟了你,且去完了官事,再慢慢的來謝也不遲。

    ”遂帶了老兒去了。

     郭喬因問郭福貨物賣的如何。

    郭福道:“托主人之福,帶來的貨物,行情甚好,不多時早都賣完了。

    原是五百兩本銀,如今除去盤費,還淨存七百兩,實得了加四的利錢,也算好了。

    ”郭喬聽了,歡喜道:“我初到此,王老爺留住,也還未就回去。

    你空守着許多銀子,坐在此也無益。

    莫若多寡留下些盤纏與我,其餘你可盡買了回頭貨去,賣了,再買貨來接我,亦未為遲。

    就報個信與主母也好。

    ”郭福領命,遂去置貨不題。

     郭喬分付完了,就要出門去遊賞。

    因店主人苦苦要留下吃飯,隻得又住下了。

    剛吃完酒飯,隻見那老兒已納完錢糧,消了牌票,歡歡喜喜,同着女兒,又來拜謝郭喬。

    因自陳道:“我老漢姓米,名字叫做米天祿。

    取妻範氏,隻生此女,叫做青姐。

    生他時,他母親曾得一夢,夢見一神人對他說:‘此女當嫁貴人,當生貴子,不得輕配下人。

    ’故今年一十八歲,尚不舍得嫁與鄉下人家。

    我老漢隻靠着有一二十畝山田度日,不料連年荒旱,拖欠下許多錢糧。

    官府追比甚急,并無抵償,急急要将女兒嫁人。

    人家恐怕錢糧遺累,俱不敢來娶。

    追比起來,老漢自然是死了。

    女兒見事急,情願賣身救父,故跟上城來。

    又恨一時沒個售主。

    今日幸遇大恩人,發恻隐之心,慨然周濟,救了老漢一命。

    真是感恩無盡。

    再四思量,實實毫無報答。

    惟有将小女一身,雖是村野生身,尚不十分醜陋;又聞大恩人客居于此,故送來早晚伏侍大恩人,望大恩人鑒老漢一點誠心,委曲留下。

    ”郭喬聽了,因正色說道:“老丈說話就說差了,我郭挺之是個名教中人,決不做非理之事。

    就是方才這些小費,隻不過見你年老拘攣,幼女哭泣,情甚可憐。

    一時不忍,故少為周濟,也非大惠。

    怎麼就思量得人愛女?這不是行義,轉是為害了。

    斷乎不可!”米老兒道:“此乃老漢一點感恩報德之心,并非恩人之意,或亦無妨,還望恩人留下。

    ”郭喬道:“此客店中,如何留得婦人女子。

    你可快快領去,我要出門了,不得陪你。

    ”說罷,竟起身出門去了。

    正是: 施恩原不望酬恩,何料絲蘿暗結婚。

     到得桃花桃子熟,方知桃葉出桃根。

     米老兒見郭喬竟丢下他出門去了,一發敬重他是個好人。

    隻得帶了女兒回家,與範氏說知。

    大家感激不勝,遂立了一個牌位,寫了他的姓名在上,供奉在佛前,朝夕禮拜。

    鄉下有個李家,見他錢糧完了,又思量來與他結親。

    米天祿夫妻倒也肯了,青姐因辭道:“父親前日錢糧事急,要将我嫁與李家,他再三苦辭。

    我見事急,情願賣身救火,故父親帶我進城去賣身。

    幸遇着郭恩人,慨然周濟。

    他雖不為買我,然得了他二十兩銀子,就與買我一樣。

    況父親又将我送到他下處,他恐涉嫌疑,有傷名義,故一時不好便受。

    然我既得了他的銀子,又送過與他,他受與不受,我就是郭家的人了。

    如何好又嫁與别人?如若嫁與别人,則前番送與他,都是虛意了。

    我雖是鄉下一個女子,不知甚的,卻守節守義,也是一般,斷沒個任人去取的道理。

    郭恩人若不要我,我情願跟随父母,終身不嫁,紡績度日,決不又到别人家去。

    ”米天祿見女兒說得有理,便不強他,也就回了李家。

    但心下還想着要與郭喬說說,要他受了。

    不期進城幾次,俱尋郭喬不見,隻得因循下了。

     不期一日,郭喬在山中遊賞,忽遇了一陣暴雨,無處躲避。

    忽望見山坳裡一帶茅屋,遂一徑望茅屋跑來。

    及跑到茅屋前,隻見一家柴門半掩,雨越下得大了,便顧不得好歹,竟推開門,直跑到草堂之上。

    早看見一個老人,坐在那裡低着頭打草鞋,因說道:“借躲躲雨,打攪休怪。

    ”那老人家忽擡起頭來一看,認得是郭喬,不勝大喜。

    因立起身來說道:“恩人耶!我尋了恩人好幾遍,皆遇不着,今日為何直走到這裡?”郭喬再細看時,方認得這老兒正是米天祿,也自歡喜。

    因說道:“原來老丈住在這裡我因信步遊賞,不期遇雨。

    ”米天祿因向内叫道:“大恩人在此,老媽女兒,快來拜見!” 叫聲未絕,範氏早同青姐跑了出來。

    看見果是郭喬,遂同天祿一齊拜倒在地,你說感恩,我說叨惠,拜個不了。

    郭喬連忙扶起。

    三人拜完,看見郭喬渾身雨淋的爛濕,青姐竟不避嫌疑,忙走上前,替郭喬将濕巾除了下來,濕衣脫了下來,一面取兩件幹布衣,與郭喬暫穿了,就一面生起些火來烘濕衣。

    範氏就一面去殺雞炊煮。

    不一時,濕衣、濕巾烘幹了,依舊與郭喬穿戴起來。

    範氏炊煮熟了。

    米天祿就放下一張桌子,又取一張椅子,放在上面,請郭喬坐了,自家下陪。

    範氏搬出肴來,青姐就執壺在旁斟酒。

    郭喬見他一家殷勤,甚不過意,連忙叫他放下。

    他那裡肯聽。

    米天祿又再三苦勸,隻得放量而飲。

    飲到半酣之際,偷着将青姐一看,今日歡顔,卻與前日愁容,不大相同。

    但見: 如花貌添出嬌羞,似柳腰忽多袅娜。

    春山眉青青非蹙恨,秋水眼淡淡别生春。

    纖指捧觞飛筍玉,朱唇低勸綻櫻丹。

    笑色掩啼痕,更饒妩媚。

    巧梳無亂影,倍顯容光。

    他見我已吐出熱心,我見他又安忍裝成冷面。

     郭喬吃到半酣,已有些放蕩。

    又見青姐在面前來往,更覺動情。

    心下想一想,恐怕隻管留連,把持不定,弄出事來。

    又見雨住天晴,就要作謝入城。

    當不得米天祿夫妻,苦苦留住道:“請也請恩人不容易到此,今邀天之幸,突然而來,就少也要住十日半月,方才放去。

    正剛剛到得,就想回去,這是斷斷不放。

    ”郭喬無奈,隻得住下。

    米天祿又請他到山前山後去遊玩。

    遊玩歸來,過了一宿。

    到次日清晨,米天祿在佛前燒香,就指着供奉的牌位與郭喬看,道:“這不是恩人的牌位麼?”郭喬看了,就要毀去,道:“多少恩惠,值得如此,使我不安。

    ”米天祿道:“怎說恩惠不多,若非有此,我老漢一死,是不消說的;就是老妻小女,無依無倚,也都是一死,怎能得團頭聚面,複居于此?今得居此者,皆恩人之再生也。

    ”郭喬聽了,不勝感歎道:“老丈原來是個好人!過去的事,怎還如此記念!“天祿道:“感恩積恨,乃人生鑽心切骨之事。

    不但老漢不敢忘恩人大德,就是小女,自拼賣身救父,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