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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禱祝,希望時間快些過去,讓太陽早點升起來;但是同時他們又明白時間過得愈快,恐怖的時刻也就更加逼近。

    他們好像是一群待處決的死刑囚。

    固然他們是有着各種性格、各種思想的男男女女,但是拿對死的恐怖來說,大家都是一樣。

    更厲害的是女人還有那種比死更可怕的痛苦和恐怖。

     “梅姐,假若亂兵真的進來了,我們怎麼辦?”琴這樣問梅道,這個時候大家都聚在周氏的房裡商量避難的辦法,琴說到“怎麼辦”,她自己的心也在顫栗,她不敢想下去。

     “我隻有這條命,”梅冷冷地說,其實她的聲音很凄慘。

    她連忙用手蒙住臉,她的思想漸漸地模糊起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接連地,接連地滾着,真是無邊無際。

     “我怎麼辦呢?”瑞珏在旁邊低聲問她自己,她明白梅的意思。

    她覺得她也隻有那一個結局。

    但是她不願意走那條路,她不願意離開她所愛的人,她望着在她面前嬉戲的海臣,覺得好像有幾把刀割着她的心。

     琴默默地站起來,在房裡慢慢地踱着。

    她在跟恐怖鬥争。

    她心裡暗叫着:“絕不能,”她想找出一個不同樣的回答。

    她覺得她除了性命外還應該有别的東西。

    這時候什麼新思潮,新書報,什麼易蔔生,什麼愛倫·凱,什麼與謝野晶子,對于她都不存在了。

    她看見那個奇恥大辱就站在她的面前,帶着獰笑看她,譏笑她。

    她覺得她有自己的驕傲,她不能活着忍受這個。

    她看看梅,梅坐在躺椅上雙手蒙住了臉;她又看瑞珏,瑞珏正牽着孩子的手在那裡淌眼淚。

    她看自己的母親,張太太背着燈光在歎氣。

    她又看淑華,看覺民,看其餘的人。

    她在他們那裡找不到一個援救她的人,而同時她又覺得他們對于她是十分寶貴的,她不能夠離開他們。

    她疲倦了,她絕望了,她這時候才開始覺得她跟梅、瑞珏這些人并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她實際上是跟她們一樣也沒有力量的。

     于是她在一把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來。

    她把頭埋在茶幾上,低聲哭起來。

     “琴兒,你怎麼了?你這個樣子豈不叫我做母親的心裡更難受?”張太太忍不住也落了淚,悲聲喚着琴。

     琴不回答,也不擡起頭來。

    她隻顧低聲哭着。

    她在悲傷她的夢景的破滅。

    她在悲傷她自己。

    她努力多年才造就了那個美妙的夢景。

    她奮鬥,她掙紮,她苦苦地追求,才得到一點小小的結果。

    然而在恐怖的面前這個結果顯得多麼脆弱。

    舊社會如今又從另一方面來壓迫她了,僅僅在一刹那間,就可以毀壞她十幾年來苦心慘淡地造成的一切。

    易蔔生說的“努力做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這種響亮的話又有什麼用處?她哭了,不單是因為恐怖,還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在從前她還多少相信自己是一個勇敢的女性,而且從别人那裡也聽見過這樣的贊語。

    然而這時候她才發見自己是一個多麼脆弱的女子。

    她也免不掉像豬羊一樣在這裡等待别人來宰割,連一點抵抗的力量也沒有。

     這個心理不僅她的母親不了解,便是其餘的人,甚至于自以為知她最深的覺民也不明白。

    他們都認為她因為恐怖而哭,而大家又被這同樣的恐怖折磨着,他們找不到一句安慰她的話,反而覺得哭聲像刀一般割着他們的心。

    覺民幾乎想上前去抱住琴安慰她,但是他又沒有這個勇氣。

     覺慧在房裡實在坐不下去,便走出來。

    他吃驚地看見天空中東邊的一角直冒着淡紅光,而且逐漸在擴大,火星不時在紅光裡飛。

    他不覺叫了一聲:“起火了!”他覺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在哪兒?”房裡的幾個人齊聲驚問道,“哪兒失火?”覺新馬上跑出來,接着是淑華,不到一會兒的工夫衆人都站在階前了。

     天空的火光就像是人的血在燃燒,大家面對着這個景象,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漸消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蠶食它一樣。

     月亮進入了雲裡,天色陰暗,更顯出火勢在擴大,紅光竟然布滿了小半個天空,地上的石闆和屋上的瓦都映紅了。

    火星在紅光裡亂飛。

    看見這個奇異的景象,衆人對自己的命運不能夠再有絲毫的疑惑了。

     “一定是當鋪起火。

    唉,東西搶光了,還不肯把房子給人家留下來!”張太太歎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