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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他不敢多想。

    他又把拳頭拚命地在門上擂,擂得門發出更大的響聲。

    但是這也沒有用。

    沒有人理他。

    他嘶聲叫着:“珏,”又叫:“放我進來!”然而兩扇油漆脫落的木闆門冷酷地遮住了房裡的一切。

    它們攔住他,一點也不肯退讓。

    它們甚至不讓他救她,或者跟她見最後的一面。

    希望完全破滅了。

     房裡的女人開始哭起來。

    然而他還在門外叫:“珏,我在喊你,你聽得見嗎?……”這不僅是哀号與狂叫,這還是生命的呼聲,他把他的全量的愛都貫注在這裡面,要把她從到另一世界的途中喚回來。

    他不僅是在挽救别人的生命,他還是在挽救他自己的生命。

    他明白,沒有了她,他的生存是怎麼一回事情。

     但是死來了。

     裡面有人走近門前,他以為張嫂來開門了。

    誰知卻是接生婆抱着新生的嬰兒在門縫裡傳出話來:“恭喜大少爺,是一位公子。

    ”她說完就轉身走開了。

    覺新還聽到她一面拍着嬰兒,一面自言自語:“可惜生下來就沒有娘了。

    ” 這句話刺痛了他的心,他沒有一點做父親時的喜悅。

    這個孩子似乎并不是他的愛兒,卻是他的仇人,奪去了他的妻子的生命的仇人。

     憤怒和悲哀混合在一起,緊緊地抓住了他。

    他更厲害地捶着門。

    然而兩扇小門如今好像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本來下了決心要不顧一切地跑到裡面去,跪倒在妻的床前,向她忏悔他這幾年來的錯誤,哀求她的最後的寬恕,可是已經遲了。

    兩扇木闆門是多麼脆弱的東西,如今居然變成了專制的君主,它們攔住了最後的愛,不許他進去跟他所愛的人訣别,甚至不許他到她面前痛哭一場。

     他突然明白了,這兩扇小門并沒有力量,真正奪去了他的妻子的還是另一種東西,是整個制度,整個禮教,整個迷信。

    這一切全壓在他的肩上,把他壓了這許多年,給他奪去了青春,奪去了幸福,奪去了前途,奪去了他所最愛的兩個女人。

    他現在開始覺得這個擔子太重了。

    他想把它摔掉。

    他在掙紮。

    然而同時他又明白他是不能夠抵抗這一切的,他是一個無力的、懦弱的人。

    他絕望了。

    他突然跪倒在門前。

    他傷心地哭着。

    這個時候他不是在哭她,他是在哭自己。

    房裡的哭聲和他的哭聲互相應和。

    但這是多麼不同的兩種聲音! 兩乘轎子在院子的門前停下來。

    進來的是他的繼母周氏和一個女客。

    袁成氣咻咻地跟在後面。

     周氏一進門就聽見哭聲,她的臉色馬上變了,驚惶地對那個女客說:“完了!”她們連忙走進中間的屋子去。

     “明軒,你在做什麼?”周氏看見覺新跪在那裡便吃驚地叫起來。

     覺新回過頭一看,馬上站起來,攤開兩隻手抽泣地對周氏說:“媽,珏,珏。

    ”這時他才看見了那個女客,便用慚愧的悲痛的聲音招呼她,給她行了禮,于是大聲哭起來。

    從房裡送出來一陣嬰兒的啼聲。

     女客不說話,她隻顧用手帕揩眼睛。

     房門已經開了,是袁成叫開的。

    周氏讓女客進去,一面說:“親家太太,請進去吧,我不能夠進月房。

    ” 女客答應一聲便走進去了。

    接着房裡又添了一種響亮的哭聲: “瑞珏,瑞珏,你就忍心這樣去了?你不等看見媽一面嗎?媽來了,媽從多遠的路趕來照應你,媽有好多話要跟你講。

    你有什麼話,告訴我嘛!……瑞珏,你要活轉來!媽來晏了,你為什麼連一天也不肯多等?……你死得好慘呀!我苦命的兒!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冷清清的。

    要是我早來一天,你也不會死得這樣可憐。

    ……我的兒,我苦命的兒呀!媽對不起你……” 周氏和覺新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些話,它們好像是許多根針,一針一針地刺在他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