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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明把覺慧喚到他的書齋裡正言教訓了一番,沒有用;溫和地開導了一番,沒有用;又雄辯地勸誘了一番,也沒有用。

    覺慧老是推诿說他不知道。

     周氏和覺新又拉住覺慧,央求他把覺民找回來,說一切條件都可以答應,隻要覺民先回家,然後慢慢地商量。

    覺慧卻拿定了主意,在不曾得到可靠的保證之前,他決不把覺民找回家來。

     周氏把覺慧罵了一陣,終于氣哭了。

    她平日對待覺民弟兄雖然采取放任的态度,但是也關心他們的前途。

    現在情形嚴重,她不願意看見不幸的結局,她更不願意承擔惡名。

    她不滿意覺慧的目無尊長的态度,更不滿意覺民的反抗家長、實行逃婚的手段,然而她始終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覺新處在這種困難的情形裡,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

    他本來想承認覺民的舉動是正當的,然而他無法幫忙覺民;他不但不能幫忙,反而不得不幫祖父壓迫覺民,以緻覺慧也把他當作了敵人。

    找不回覺民,無法應付祖父;找回覺民,又無以對覺民;而且事實上他又不能把覺民找回來。

    覺民是他的同胞兄弟,他也愛覺民,并且父親臨死時曾經把弟妹們交給他,要他代替父親教養他們。

    現在覺民的事情弄成了這樣,他怎麼對得起父親?他想到這裡,隻好躲在房裡同瑞珏相對流淚。

     這些事老太爺不會知道。

    他隻知道他的命令應該遵守,他的面子應該顧全。

    至于别人的幸福,他是不會顧到的。

    他隻知道向覺新要人。

    他時常發脾氣,罵了覺新,罵了克明;連周氏也挨了他的罵。

     然而罵也是沒有用的,覺民絲毫沒有屈服的表示。

    壓力也無處使用,因為找不到人。

    事情傳遍了全公館。

    但是老太爺一再吩咐,不許傳到外面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老太爺時時生氣。

    覺新這一房的人都沒有笑臉。

    别房的人大都幸災樂禍地在暗中冷笑。

     有一天覺慧剛在一個地方跟覺民秘密地會見以後回到家裡,懷着一顆痛苦的心,别了那個絕望地苦鬥着的哥哥,他好像别了整個光明的世界。

    家,在他看來隻是一個沙漠,或者更可以說是舊勢力的根據地,他的敵人的大本營。

    他回到這樣的家裡,馬上就去找覺新,氣沖沖地對覺新說: “大哥,你究竟肯不肯給二哥幫忙?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

    ” “我有什麼辦法呢?”覺新絕望地攤開手說。

    過後他心裡想:“現在你倒着急了。

    ” “那麼你就讓事情這樣拖下去嗎?” “拖!爺爺今天說再過半個月他不回家,就把他永遠趕出去,并且登報聲明他不是高家的子弟,”覺新苦惱地說。

     “爺爺當真忍心這樣做嗎?”覺慧痛苦地叫起來,但是他并沒有失掉勇氣。

     “有什麼不忍心?現在正在他的氣頭上!……而且他打算跟二妹的親事同時進行,同時下定。

    ” “二妹的親事?爺爺把二妹許給什麼人?” “你還不曉得?她許給陳家了,不過還沒有交換庚帖。

    就是陳克家的兒子。

    三爸自然贊成這門親事,他跟陳克家本來很熟,他們又是同事。

    ” 陳克家的名字覺慧太熟習了。

    陳克家大律師還是孔教會裡的二等角色。

    誰都知道陳大胡子是悅來茶園二等旦角張小桃的相好。

    他常常帶着張小桃進出他的律師事務所。

    他的“風流韻事”還多得很。

    覺慧氣紅了臉,大聲罵起來:“陳大胡子的家裡還出得了好人嗎?我知道陳克家的兒子跟他父親共同私通一個丫頭,後來丫頭有了孕才肯把她收房。

    ” “不,二妹是許給他兄弟的。

    關于丫頭的事情,恐怕是外面的流言,不一定可靠。

    不過這跟我們并沒有關系,橫豎有别人作主。

    而且做媒的人就是馮樂山。

    ” “跟我們沒有關系?你忍心讓二妹嫁到那種人家去嗎?這就是說又把一個可愛的青年的生命斷送了。

    二妹自己一定不情願!”覺慧憤怒地說。

     “她不情願又有什麼辦法?橫豎有别人給她作主。

    ” “然而她是這樣年輕,今年才十六歲啊!” “今年十六,明年就是十七歲,也很可以出嫁了。

    你嫂嫂過門來,也隻有十八歲啊!而且年紀輕,早早出嫁,将來倒可以免掉反抗的一着!” “然而不征求她的同意,趁她年輕時候就糊裡糊塗地把她的命運決定了,将來會使她抱憾終身的。

    他們就不想到這一點嗎?這是多卑鄙的行為!”覺慧竟然罵起來。

     “你為什麼這樣生氣?”覺新痛苦地說,“他們隻曉得他們的意志應當有人服從,所以你二哥的反抗也沒有用。

    ” “沒有用?你也這樣說?怪不得你不肯幫助二哥!” “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覺新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你不記得爹臨死時是怎樣把我們交給你的?你說你對得起爹嗎?”覺慧憤怒地責備覺新道。

     覺新不答話,他開始抽泣起來。

     “我如果處在你的地位,我決不像你這樣懦弱無用。

    我要自己作主,替二哥拒絕了馮家親事。

    我一定要這樣做!” “那麼爺爺呢?”過了許久,覺新才擡起頭這樣地說了一句。

     “爺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難道你要二哥為了爺爺的成見犧牲嗎?” 覺新又埋下頭去,不作聲。

     “你真是個懦夫!”覺慧這樣地罵了哥哥一句,就走開了。

     覺慧去了,剩下覺新一個人在房裡。

    房裡顯得十分孤寂,十分陰暗,空氣沉重地向他壓下來。

    他的作揖主義和無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