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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民,一則因為他同情覺民,二則他要覺民在這個家裡開一個例子,給他和他們的兄弟們開辟一條新路。

    于是覺民興奮地馬上給琴寫一封短信,預備第二天早晨夾在一本書裡面叫人送去。

    信的内容是這樣的: “琴:不管你聽到什麼關于我的消息,都請你千萬不要相信,因為現在有人給我提親了。

    我已經答應把自己交給你,我決不會再收回來。

    你信賴過我,希望你信賴我到底。

    你看我怎樣勇敢地奮鬥!看我怎樣來赢得你! 覺民。

    ” 覺民自己把信朗讀了兩遍,得意地自語道:“這是我們戀愛史上一件重要的紀念品了。

    ”他又給覺慧看,一面說:“如何?” “好一個中世紀的騎士!”覺慧看了信,譏笑似地贊了一句,忍不住心裡暗笑,他想:“看你怎樣奮鬥吧。

    ” 老太爺的壽辰剛過去,覺民的親事就正式提出來了。

    馮樂山托了人來做媒,老太爺自然一口應承。

    周氏因為自己一方面是媳婦,另一方面又是繼母,她不便另作主張。

    其實她也并不反對老太爺的決定。

    覺新現在才感覺到問題嚴重了。

    他知道事情一決定便無異大錯鑄成,于是另一個年輕的生命又從此斷送了。

    反對嗎?他沒有勇氣反對祖父。

    考慮的結果是求助于迷信。

    他等着祖父請出四太太的父親王老太爺做大媒去要了馮小姐的八字來,找一位算命先生合合看。

    他希望從算命先生那裡得到“不吉”的回答,他甚至打算向算命先生行賄。

    然而結果跟他的希望正相反,兩張八字配合起來是:夫榮妻貴,大吉大利。

    周氏的心更被打動了。

    覺新本來以為對他有用的東西,如今卻成了他的仇敵。

    他拿着算命先生寫來的批語,心裡暗笑自己的愚蠢,同時又為覺民的前途悲傷。

    他很想把那張滿是胡說的字條扯掉,但是他又缺乏勇氣。

    後來他歎息地說了一句:“我總算盡力做過了。

    ”他以為他所能夠做的就隻是這麼一點點。

     這些事都是秘密進行的,覺民本人一點也不知道。

    在高家,這一類的事向來是在暗中進行的。

    當事人反而做了不能過問的傀儡。

    而且從前做過傀儡的人如今又來使别人做傀儡了。

    從來是這樣,以後也将永盡是這樣:這是老太爺一類人的見解。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把覺民看錯了,因為覺民并不是一個甘願做傀儡的人。

     覺民跟他的前輩完全不同,他對自己親事的進行非常關心,他一點也不害羞地到處打聽,同時還有覺慧給他幫忙。

    他跟琴和覺慧差不多形成了一個小團體,常常在一起商量作戰的步驟和策略,例如怎樣打消這件親事,又怎樣把他跟琴的關系公開宣布等等。

     戰鬥的第一個步驟是向大哥表示自己的态度,大哥回答說不能作主;他又向繼母要求打消這件親事,繼母說有祖父作主。

    祖父那方面,他卻不能直接去講話。

    他找不到有力的幫助的人。

    在這個家裡,祖父似乎就是一切。

    覺民不會得到别人的同情。

    幾天以後,事情愈加惡化了,琴的家他也不便常去了。

    姑母雖然同情他,但是姑母不能夠,而且也不打算給他幫忙,同時為了避嫌起見,姑母還勸他不要常常來看琴。

    因為高家已經有人傳言覺民的行為是受了姑母的指使,說姑母之所以指使他反對這件親事,就是想把琴嫁給他。

    琴為了這件事情氣得哭。

     第一個“回合”完全失敗了。

    覺民便開始采用第二步的戰略,就是在外面揚言如果家庭不尊重他的意見,他便要采取最後的手段。

    這些話自然不會傳到祖父的耳朵裡,所以還是沒有用。

     最後覺民得到消息,說是就要交換庚帖,并且在擇吉日下定了。

    這時離祖父的生日不過兩個多星期,覺新也曾把覺民的意見向祖父解釋了一下,祖父立刻生氣地駁斥道:“我說是對的,哪個敢說不對?我說要怎麼樣,就要怎樣做!” 覺民一個人在花園裡踱了幾個鐘頭,他問自己:“屈服呢?還是奮鬥到底?”這個時候他有點躊躇了,因為決定了怎樣行動以後便沒有挽回的餘地。

    逃走,脫離家庭,前途也有很多的困難。

    以後怎樣生活,這就是一個大問題。

    在家裡他自來用不着為衣食發愁,可是到外面去又怎麼辦?拿什麼來生活?他事前沒有絲毫的準備。

    事情迫到眉尖本來應該馬上決定,然而他倒遲疑起來了。

     他隻去找覺新商量。

    他開口就說到正題,問道:“事情究竟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據我看沒有辦法了,”覺新憂郁地說。

     “你真是想盡辦法了?”他絕望地問。

     “是的。

    ” “那麼你說我現在應該怎樣辦?” “你應該怎樣辦?你的心事我也曉得。

    然而我實在沒法幫忙。

    我勸你還是順從爺爺吧。

    我們生在這個時代,就隻有做犧牲者的資格,”覺新慢吞吞地悲聲說,他差不多要掉眼淚了。

     覺民冷笑地接連說了兩句:“好個無抵抗主義!好個作揖主義!”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去了。

    他心裡想:“還是跟三弟商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