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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公館裡頭嗎?”覺民不懂得這個意思,驚訝地問道。

     “當然,他現在有兩個家了。

    ……我不久以前就聽見高忠說起過,不過那個時候我并沒有留心。

    現在才想起來了。

    ……好,我們不久又有把戲看了!” “我也明白了,不過家裡的人恐怕還不曉得,”覺民帶笑說。

     “這個地方離三爸的律師事務所不遠,三爸怎麼會不曉得?我看總有一天會曉得的,橫豎又有把戲給我們看了,”覺慧輕蔑地說,這時候他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道德的力量超過那個快要崩潰的空虛的大家庭之上,他并不以為這是誇張的想法。

     “不好,下雨了,”覺民正要回答弟弟,忽然覺得一滴水落到他的額上,便驚惶地說,一面加速腳步往前面走。

     “我們快點跑罷,大雨就要來了,”覺慧說了這句話,就開步跑起來。

     不久大雨就落下來,等這兩弟兄跑到家裡,他們穿的洋布長衫已經濕透了。

     “鳴鳳,打臉水!”覺慧走到窗下,順口叫出了這一聲。

    他并不覺得說錯了話。

     “你還要叫鳴鳳?她……”覺民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口。

     覺慧回過頭看了覺民一眼,也不回答什麼,他的臉色馬上變了。

    他換了語調頹唐地叫了兩聲“黃媽”,聽見左上房裡有人答應,他吩咐了“倒臉水”的話,便無精打采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懶洋洋地換了濕衣服,剛才冒雨跑回家的勇氣完全消失了。

     黃媽提了水壺來,看見他們成了這個樣子,不免說了許多責備的話,自然這都是好心的責備。

    而且她差不多要流出眼淚地說了“要是前頭太太還在,決不會讓你們這樣沒有照料”的話;又說了“你們為了前頭太太,應該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不應該這樣不愛惜”的話;又說了“我在這兒完全是為了你們,不然我已經早走了”的話;又說了“鳴鳳現在沒有了,以後就隻有我一個人服侍你們,要是你們不愛惜身體,萬一我也死了,不曉得再有哪個來盡心服侍你們”的話;又因為鳴鳳的死,說了“如今這個公館已經成了渾水,我實在不願意住下去”的話。

    這些話都是很傷感的,他們兩人的心事都被它們引起來了。

     黃媽說得夠了,看他們換好了衣服,才歎息一聲,移動着她的小腳一拐一拐地走出房去。

     覺慧走出房來,雨已經住了,空氣十分新鮮,又沒有一點熱氣。

    他在階上立了片刻,把每間屋裡的燈光望了望,就信步走出去。

    他在大廳上站着。

    從書房裡送出來讀書的聲音。

    他雖然不曾留心去聽,但是這些聲音依舊斷續地進了他的耳裡。

    什麼“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這是覺英的聲音;什麼“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

    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這是覺群的聲音;什麼“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行莫搖裙……”,這是淑貞的聲音。

    ……他聽不下去,便轉身朝裡面走回去,但是讀書的聲音還從後面追上來。

    他走了兩步又站住了。

    他感到一陣心痛。

    他茫然地把周圍看了看,他開始疑惑自己的眼睛,在他的眼前隻是一些空虛的影子。

    耳邊響着的也隻是空虛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 “這就是他們的教育!”一個聲音不客氣地闖進了覺慧的耳朵,使他的腦子起了大的震動。

    他吃驚地掉過頭看,原來覺民站在旁邊。

    他一把抓住覺民的袖子,熱烈地歡迎他的哥哥,好像在廣大無人迹的沙漠裡遇到了一個熟人。

    這個舉動倒使覺民有點不了解了。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走進裡面去,兩個人,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裡的兩顆孤寂的心。

     “三少爺!”覺慧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是他很熟習的。

    他擡起頭朝聲音來的方向看去,在一株大松樹後面鳴鳳露出了她的笑臉,兩顆漆黑的眼珠活潑地轉動着,一隻手在向他揮動。

    他連忙抛擲了手裡的書,站起來向她跑去。

     他快要跑到松樹跟前,她忽然縮回了頭和手,在樹後面不見了。

    他的眼前閃過一個紫色的影子,接着耳邊又響起沙沙的聲音,顯然是她踏着枯枝敗葉逃了。

    然而他定眼看時,又迷失了她的去處。

    他正在惶惑間,又聽見她的清脆的聲音在右邊響起來。

    他掉過頭去看,那邊依舊隻露出一張臉,而且顯得更美麗更豐滿。

    等他再追過去時,這張臉又突然不見了,過了一些時候,才在另一個地方現出來。

    後來她的整個身子終于出現了,她正向着河邊一條路跑去。

    他在後面追她。

    他很奇怪她今天穿了華麗的衣服,他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打扮過。

     她跑得很快,那根輕松的辮子不停地左右飄動。

    她時時回過頭來對他微笑。

    但是她總不肯站住,卻拚命向着河邊跑。

    他在後面大聲喚她,要她站住,要她當心不要誤墜入河裡,因為她離河岸近了。

    可是他的話還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