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燈新話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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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廟裡東邊的廊屋,他看到有一個幾案,上面的匾額寫着“富貴發迹司”,便馬上在神像前面祈禱說:“我來到人世已經四十五年,冬天一件皮衣,夏天一件葛衣,早晚喝粥吃飯各一碗,始終沒有做過揮霍無度、膽大妄為的事情。
但是終年忙忙碌碌,常常有衣食不足的憂慮,暖冬我仍有寒冷的擔心,豐年我仍被饑餓所困擾;出門沒有知親好友可以投靠,居家又沒有一點存糧可以維持。
妻子兒女鄙棄我,鄉親與我絕交。
困頓艱難,無處訴說。
聽說大神您主管富貴的案牒,掌握發迹的大權,叩拜您就能聽到,求告您都有所獲。
因此不怕責罵,冒犯威嚴,在庭前屏住氣息,虔誠地向您鞠躬。
懇望告知偶然而來的事情,曉喻未到的機遇,指示迷途之士,提拔隐居匿迹之人,使枯幹的魚受鬥水而活命,受困的鳥依托一枝而安全,豈敢不拜受賜贈,深切盼望您的洪恩!如果以前命中注定,以後沒有機緣,氣數已經不可改變,薄命終于沒有際遇,也望能夠明白地昭示因果報應,讓我能預先知道。
” 祈禱完畢,就蜷伏在幾案的簾幔下面。
這一夜,東西的廊屋,左右各官署,都是燈燭輝煌,人聲雜亂,隻有何友仁祈禱的官署,不見一個人影,也沒有一點燈光。
何友仁一個人在暗中,大約快到半夜,忽然聽到儀衛前呵後殿、喝令讓道的聲音,開始聲音很遠,漸漸走近,快要到廟門的時候,各官署的判官,都急忙出來迎接。
等到進入廟門,隻見判官排列成兩行,随從的儀仗十分齊整。
冥司太守穿着朝服,雙手捧着手闆,登上正殿坐下,判官們參見完後,都回到自己的部門處理事務。
發迹司的主管也從正殿下來,大概剛剛随從冥司太守朝拜天使回來。
坐下以後,有幾個判官,都戴着幞頭烏紗,圍着以角為飾的腰帶,穿着绯綠的朝服,入門相見,各自彙報所處理的事情。
一個人說:“某縣有某戶人家,囤藏了兩千石米。
近來,因為旱災蝗蟲交替,米價倍漲,鄰縣已經禁止米輸出,田野裡有餓死的人。
這戶人家就打開糧倉赈濟,隻收取原來的價錢,不求厚利,又施舍米粥救濟貧窮的人;因此而獲生路的人很多。
昨天縣神已向本署申告,并呈報給冥司太守,聽說已經上奏天廷,讓他延長壽命三十六年,并賜給他俸祿一萬鐘。
”又一個人說:“某村有某婦女,侍奉婆婆非常孝順,她的丈夫出門在外,可是婆婆得了重病頑疾,請了醫生巫師來都沒有效果,于是齋戒洗沐,焚香向上天祝告,願以自身代婆婆受苦,并且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煎湯給婆婆喝。
婆婆的病因此才得以痊愈。
昨日天廷诏命的行文下達說:某婦孝順通達天地,真誠感動了鬼神,讓她生二個貴子,長大後都能享受國君的俸祿,光耀門弟,最終能受到接受命婦封号的報答。
冥司太守已将公文下達到本署,現在已經把她著錄在有福的名籍中。
”又一個人說:“某鄉某官姓某,爵位已經很高,俸祿也很豐厚,但是他不考慮怎麼報國,隻想貪污受賄,接受三百錠紙币,就破壞法律胡斷公事;收取白銀五百兩,就違背情理迫害良民。
冥司太守已上奏天廷,就将給他加上罪名,隻因為他本人靠着先人陰德,還有一點福份,所以拖延幾年,再讓他遭受滅族的禍害。
今天早上已接到命令,把他登記在惡人的簿籍中,隻等時機到來而已。
”又一個人說:“某鄉的某人,有良田幾十頃,但卻貪婪放縱,不知滿足,志在兼并别人土地,鄰近有一塊田與他接壤,他欺負人家勢單力薄,孤立無援,就用賤價買進,但是又不給人家錢,使那人含冤而死。
冥府已經指令本署将他拘捕入獄,聽說他已化身變成了牛,托生在鄰居家,來償所欠的債務。
” 衆人彙報完後,發迹司的主判官忽然橫眉張目,長歎數聲,對衆人說:“諸位各守本職,分頭治理本職所屬的事務,褒揚善良,懲罰罪惡,可以算得上周到了。
但是天地有運行的規律,百姓也有災難接踵而來的時期,君主一脈相傳的王朝漸漸衰敗,大難将要興起,縱然各位善于治理,又有什麼辦法!”衆人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回答說:“我剛才跟從冥司太守上朝天門,聽到各位神聖在推論将來的事情:幾年之後,戰火将會大起,黃河以南,長江以北,合計将會有三十多萬人民被屠殺。
到那個時候,如果不是積善聚德、忠孝純真之至的人,就不能免除禍害。
豈不是百姓沒福,要遭此生靈塗炭的災難麼?還是氣數命運已定,沒有誰能逃脫呢?” 大家都皺着眉頭互看幾眼說:“這就不是我們所能知道的了。
”于是各自散去。
何友仁這才從幾案下爬出來,拜見主判官并且述說緣由。
主判官看了他很久,命令吏卒把薄籍拿來,親自查看。
看完之後,他對何友仁說:“您日後大有福祿,不是一個久處貧困的人,從此以後,将會一天勝過一天,擺脫陰晦,走向光明。
”何友仁希望他能夠講得詳細一點,主判官就拿出紅筆,大大地寫了十六個字交給他,說:“遇‘日’就康,遇‘月’就發,遇‘雲’就衰,遇‘電’就亡。
”何友仁聽完,把所授的字訣放在懷裡,就拜了兩拜,告辭出來。
走到廟門外面,天色剛剛露出曙光。
何友仁急忙探取懷中的字訣,可什麼也沒有了。
回到家裡,他把這事兒說給了妻子聽,聊以自慰。
過了沒幾天,郡中有一個世家大族叫傅日英的,請何友仁去教子弟讀書,每月奉上酬金五錠,家境這才逐漸豐足。
何友仁在這個私塾教了好幾年,不久,高郵張士誠起兵造反,元朝命令丞相脫脫統領兵馬去讨伐。
元朝太師達理月沙很有文化修養,喜歡讀書,何友仁在他面前獻計獻策,很稱他的心,他就把何友仁推薦給了丞相脫脫,委任他當了随軍參謀。
從此,他有車馬随從,一下子就顯赫起來。
等到脫脫丞相出征回師,何友仁就在朝廷做了官,先是任職翰林,後來又在中書省下各部為官,可以算得上大貴了。
不久,他被任命為文林郎、内台禦史,同僚有一個名叫雲石不花的,與他不能和睦共處,就在大官面前誣陷他,結果被貶官為雷州錄事。
友仁記起主判官的話,日、月、雲三字,都已經應驗了,自己深深感到害怕,保持戒慎,不敢做違法非禮的事。
到任二年,有一次他有事要申報總府,文吏準備好公文送上,友仁要在公文上簽署自己的官銜“雷州路錄事何某”。
揮筆的時候,風把紙張吹起,于是在“雷”字的下面,拖出一條尾巴,好像變成了一個“電”字。
何友仁極為忌諱,立即命令手下重換公文。
當夜,他就感染上了疾病。
何友仁自己知道将卧病不起,就處理好家務事,向妻子兒女決别後死亡。
妻子兒女這才詳知判官所叙述的衆位神聖的預言以及将來的事情。
從至正十一年以後,張士誠在淮東起兵造反,大明朝在淮西艱苦創業,攻打争奪,戰争相繼,沿淮河各個郡縣,大多遭受禍害,死于兵災的百姓哪裡隻止三十萬啊!因此可以想見普天之下,疆域以内,小到自身的盛衰和境遇順逆,大到國家的興亡和治亂,都有定數,不可以随便轉移變更。
但是,平庸凡劣的人,竟然總是想在這中間施展自己的才智和權術,但那隻會是徒然地自求困擾而已! 永州野廟記湖南永州的野外,有一座神廟,背靠大山,面臨急流,山深河險。
那裡長滿了黃茅和綠草,一望無際。
高大的樹木聳入雲天,遮蔽了太陽,也不知有多多少少。
風雨常常在神廟上興起,人們因為畏懼都供奉神廟。
過路的人必定要把三牲等供物獻到神廟的殿下,這才能通過。
如果誰不這樣做。
那麼,風雨就會突然到來,一下子雲霧陰沉,咫尺之間就辨不清東南西北了,人和行李等物品,也都會丢失不見,這樣的情況,已有好幾年了。
元大德年間,書生畢應祥有事到衡州去,要從神廟下這條路經過,因為囊中羞澀,不能際設祭品,所以隻對廟神緻敬後就前行了。
還沒走幾裡路,大風突然興起,頓時飛沙走石,黑雲黑霧,從後面隐隐而來。
他回過身來一看,隻見披甲的士兵很多,追的人差不多有千乘萬騎,他料定自己這一次大概是必死無疑的了。
他平時能背誦道家經典《玉樞經》,現在情勢既然十分危急,他也就邊走邊背誦起來,一路不停于口。
誰知過了一會兒,雲消風止,地闊天朗,追兵騎乘,一下子都看不見了。
這樣才獲得保全,平安到達衡州。
畢應祥經過祝融峰時,順路到南嶽祠拜谒,想起以前發生的事情,他就寫了狀子焚燒後向神投訴。
這一夜,他夢見捕快來追趕他,然後帶着他同行,到了一個大宮殿,但見侍衛環立,職官四處都是。
捕快引他站在大庭之下,畢應祥看到宮殿上挂着玉栅簾,簾幕内設有黃羅帳,燈火輝煌,照得如同白晝一祥,氣氛森嚴莊重,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