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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這是克安的轎子,趙升跟着轎子跑上大廳,打起了轎簾,王氏從裡面走出來。

     覺群看見自己的母親回來,知道有了護身符,可以不怕覺民了,便故意哭得更加響亮。

    王氏一下轎,覺世就去報告:“媽,二哥打五哥,把五哥打哭了。

    ”覺民聽見覺世的話,恐怕會引起王氏的誤會,便走過去對王氏說了幾句解釋的話,把事情的原委大略地叙述了一番。

     王氏不回答覺民的話,她把眉毛一橫,眼睛一瞪,走到覺群面前,一手牽着覺群,另一隻手就在覺群的臉頰上打下去。

    她用勁地打着,打得覺群像殺豬一般地哭喊。

    覺民在旁邊現出一點窘态。

    他也覺得王氏打得太重了。

    但是他又不便勸阻她。

     他正在思索有什麼解圍的辦法,王氏忽然咬牙切齒地罵覺群道:“你好好地不在裡面耍,哪個喊你去碰人家?人家丫頭也很高貴。

    你惹得起嗎?你該挨打。

    你該挨打。

    你挨了打悄悄地滾回去就是了。

    還在大廳上哭什麼?你真是一個不長進的東西。

    我要把你打死。

    我生了你,我自己來打死也值得。

    ”王氏又舉起手打覺群的臉。

    覺世看見母親生氣,哥哥挨打,覺得事情不妙,便偷偷地溜走了。

    覺民聽見王氏的話中有刺,心裡很不高興,但又不便發作,隻得按住怒氣,裝做不懂的樣子走進裡面去了。

     覺民進了自己的房間,剛剛坐下,就聽見王氏牽了抽泣着的覺群嘴裡叽哩咕噜地走過他的窗下。

    他本來想靜下心預備第二天的功課。

    然而一陣煩躁的感覺把他的心攪亂了。

    王氏那張擦得又紅又白的方臉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地擺動,兩隻金魚眼含了惡意地瞪着他。

    她那幾句話又在他的耳邊擦來擦去。

    他忍不住自語道:“管她的,我做什麼害怕她。

    ”他又埋下頭去看書。

    可是他的思想依然停滞在那些事情上面。

    他讀完了一頁書,卻不知道那一頁說些什麼。

    他讀到下句,就忘了上句。

    他想:“我平日很能夠管制自己,怎麼就為一件小事情這樣生氣?我不應該跟她一般見識。

    ”他勉強一笑,覺得自己方才有點傻。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去想那件事情了,便安心地讀書。

    他專心地讀了一頁,可是結果他仍舊不明白那一頁的意義,就跟不曾讀過一樣。

    他生氣了,便阖了書站起來。

     王氏的話馬上又來到他的心頭。

    他憎厭地把頭一遙但是大廳上的情景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

    他煩躁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他的思想也愈走愈遠,許多不愉快的事情都來同他糾纏。

    他仿佛走入了一個迷宮,不知道什麼地方才有出路。

     “二哥,二哥。

    ”淑華的聲音突然在房門口響了。

    淑華張惶地走進來,望着他,說了一句:“媽喊你去。

    ”半晌接不下去。

     “什麼事請?你這樣着急?”覺民覺得奇怪,故意哂笑地問道。

     “四嬸牽了五弟來找媽,說你把五弟打傷了,要媽來作主。

     媽同大哥給五弟擦了藥,賠了不是。

    她還不肯幹休。

    現在她還在媽屋裡,媽要你就去,“淑華喘着氣斷續地說。

     “我打傷五弟?我不過打了他兩下,哪兒會打傷他?”覺民驚疑地說。

    他還不大相信淑華的話。

     “五弟臉都打腫了,你的手也太重一點,又惹出這種是非來,”淑華抱怨道。

    她覺得事情有點嚴重,替覺民擔心,不知道這件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五弟臉腫了?我根本就沒有打他的臉。

    我們快去看,就會明白的。

    ”覺民有點明白了。

    他想這一定是王氏做好的圈套,便極力壓住他那逐漸上升的憤慨,急急走出房去。

     覺民進了周氏的房間。

    他看見周氏坐在書桌前一個凳子上。

    覺新站在周氏旁邊,背靠了書桌站着。

    王氏坐在連二櫃前茶幾旁邊一把椅子上。

    覺群就站在王氏面前,身子緊緊靠着王氏的膝頭。

    绮霞畏怯地立在屋角。

     “二弟,你看你把五弟打成這個樣子。

    你這樣大了,一天還惹事生非。

    ”覺新看見覺民進來便闆起面孔責備道。

     覺民還來不及回答,王氏便接着對周氏訴苦道:“大嫂,我的兒子裡頭隻有五兒最聰明,現在給二侄打得成這個樣子。

     萬一有什麼好歹,将來喊我靠哪個?“”有什麼好歹?挨兩下打,也打不死的。

    “覺民冷笑道。

     “我在跟你媽說話,哪個喊你來插嘴。

    ”王氏忽然把金魚眼大大地一睜,厲聲罵道。

    “你打了人,還有理?”“我根本就沒有打五弟的臉,是四嬸自己打的。

    ”覺民理直氣壯地頂撞道。

    他抄着手站在門口。

     “老二,你不要說話,”周氏攔阻覺民說。

    過後她又敷衍王氏道:“四弟妹,你不要生氣,有話慢慢商量,說清楚了,喊老二給你賠禮就是了。

    ”她沒有确定的主張,她不便責備覺民,又不好得罪王氏。

    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她弄不清楚,而且她也無法弄清楚。

    她看見王氏和覺民各執一詞,不能斷定誰是誰非。

    她隻希望能夠把王氏勸得氣平,又能夠叫覺民向王氏賠禮,給王氏一個面子,讓王氏和平地回房去,使這件事情早些了結。

     “我自己打的?你胡說。

    我怎麼忍心打我自己的兒子?你看,你把五兒打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要賴。

    ”王氏用手在茶幾上一拍,氣沖沖地說道。

     “我親眼看見四嬸打的。

    我隻打五弟兩下屁股,他的臉我挨都沒有挨到,”覺民也生氣地分辯道。

    他仍舊抄起手,驕傲地昂着頭。

    有人在後面拉他的袖子,低聲說:“二少爺,你少說兩句,不要跟她吵,你會吃虧的。

    ”他知道這是黃媽,正要答話,王氏又嚷起來了。

     “我打的?哪個狗打的。

    ”王氏看見覺民态度強硬,而且一口咬定覺群的臉是她打腫的,周氏和覺新在旁邊觀望,并不幹涉覺民,她覺得事情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順利,她着急起來,急不擇言地說。

     “好,哪個狗打的,四嬸去問狗好了。

    我還要回屋去讀書,”覺民冷笑一聲,說了這兩句話。

    他打算回房去。

     “二弟,你不要就走,”覺新連忙阻止道。

    他的臉色很難看,眼睛裡射出來祈求的眼光,他好像要對覺民說:“二弟,你就讓步,給四嬸賠個禮罷。

    ”覺民轉過身把覺新的眼睛看了一會兒。

    他知道那眼光裡包含的意義。

    他有點憐憫覺新,但是覺新的要求激怒了他,觸犯了他的正義感。

    事實究竟是事實。

    他的手并沒有挨過覺群的臉頰。

    覺群的臉明明是王氏自己打腫的,她卻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

    他本來願意在家裡過安靜的日子,但是别人卻故意跟他為難。

    現在還要他來讓步屈服,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這太不公道了。

    這是他的年輕的心所不能夠承認的。

    憤怒攪動他的心。

    失望刺痛他的腦子。

    他不能夠再顧到這個家庭的和平與幸福了。

    他如今沒有什麼顧慮,倒覺得自己更堅強了。

    他橫着心腸,不去理覺新,索性靜靜地在書桌左端的椅子上坐下來,等着王氏說話。

     “大嫂,你說怎麼辦?難道五兒就讓你們老二白打了不成。

    ”王氏看見覺民大模大樣地坐下來,心裡更不快活,便不客氣地催問周氏道。

     周氏沒有辦法,便回頭對覺民說:“老二,你就向四嬸賠個禮罷,橫豎不過這一點小事情。

    ”“賠禮?媽倒說得容易。

    我又沒有做錯事,做什麼要向人賠禮?”覺民冷笑道。

     周氏碰了這個釘子,臉上立刻泛起紅色,心裡也有些不高興。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