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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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錢的,還有兩個用人的賞錢。

    ”柔嘉頓足道:“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我家裡沒有這一套,我自己剛脫離學校,全不知道這些奶奶經!麻煩死了,我不高興做你們方家的媳婦了!”鴻漸安慰道:“沒有關系,我去買幾個紅封套,替你給他們得了。

    ”柔嘉道:“随你去辦罷,反正我有會讨你家好的。

    你那兩位弟媳婦,都不好對付。

    你父親說的話也離奇;我孫柔嘉一個大學畢業生到你們方家來當不付工錢的老媽子!哼,你們家裡沒有那麼闊呢。

    ”鴻漸忍不住回護遯翁道:“他也沒有叫你當老媽子,他不過勸你不必出去做事。

    ”柔嘉道:“在家裡享福,誰不願意?我并不喜歡出去做事呀!我問你,你賺多少錢一個月可以把我供在家裡?還是你方家有祖傳的家當?你自己下半年的職業,八字還未見一撇呢!我掙我的錢,還不好麼?倒說風涼話!”鴻漸生氣道:“這是另一件事。

    他的話也有點道理。

    ”柔嘉冷笑道:“你跟你父親的頭腦都是幾千年前的古董,虧你還是個留學生。

    ”鴻漸也冷笑道:“你懂什麼古董不古董!我告訴你,我父親的意見在外國時得很呢,你吃的虧就是沒留過學。

    我在德國,就知道德國婦女的三K運動:Kirche,Kneche,Kinder——”柔嘉道:“我不要聽,随你去說。

    不過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位孝子,對你父親的話這樣聽從——”這吵架沒變嚴重,因為不能到孫家去吵,不能回方家去吵,不宜在路上吵,所以舌劍唇槍無用之地。

    無家可歸有時簡直是樁幸事。

     兩親家見過面,彼此請過客,往來拜訪過,心裡還交換過鄙視。

    誰也不滿意誰,方家恨孫家簡慢,孫家厭方家陳腐,雙方背後都嫌對方不闊。

    遯翁一天聽太太批評親家母,靈感忽來,日記上添上了精彩的一條,說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兩家攀親要叫“結為秦晉”:“夫春秋之時,秦晉二國,世締婚姻,而世尋幹戈。

    親家相惡,于今為烈,号曰秦晉,亦固其宜。

    ”寫完了,得意非凡,隻恨不能送給親翁孫先生賞鑒。

    鴻漸跟柔嘉左右為難,受足了氣,隻好在彼此身上出氣。

    鴻漸為太太而受氣,同時也發現受了氣而有個太太的方便。

    從前受了氣隻好悶在心裡,不能随意發洩,誰都不能夠像對太太那樣痛快。

    父母兄弟不用說,朋友要絕交,用人要罷工,隻有太太像荷馬史詩裡風神的皮袋,受氣的容量最大,離婚畢竟不容易。

    柔也發現對丈夫不必像對父母那樣有顧忌。

    但她比鴻漸有涵養,每逢鴻漸動了真氣,她就不再開口。

    她仿佛跟鴻漸搶一條繩子,盡力各拉一頭,繩子迸直欲斷的時候,她就湊上幾步,這繩子又松軟下來。

    氣頭上雖然以吵嘴為快,吵完了,他們都覺得疲乏和空虛,像戲散場和酒醒後的心理。

    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随吵随好,宛如富人家的飯菜,不留過夜的。

    漸漸的吵架的餘仇,要隔一天才會消釋,甚至不了了之,沒講和就講話。

    有一次鬥口以後,柔嘉半認真半開頑笑地說:“你發起脾氣來就像野獸咬人,不但不講理,并且沒有情份。

    你雖然是大兒子,我看你父親母親并不怎麼溺愛你,為什麼這樣使性?”鴻漸抱愧地笑。

    他剛才相罵赢了,勝利使他寬大,不必還敬說:“丈人丈母重男輕女,并不寶貝你,可是你也夠難服侍。

    ” 他到了孫家兩次以後,就看出來柔嘉從前口口聲聲“爸爸媽媽”,而孫先生孫太太對女兒的事淡漠得等于放任。

    孫先生是個惡意義的所謂好人——無用之人,在報館當會計主任,毫無勢力。

    孫太太老來得子,孫家是三代單傳,把兒子的撫養作為宗教,打扮得他頭光衣挺,像個高等美容院裡的理發匠或者外國菜館裡的侍者。

    他們供給女兒大學畢業,已經盡了責任,沒心思再料理她的事。

    假如女婿闊得很,也許他們對柔嘉的興趣會增加些。

    跟柔嘉親密的是她的姑母,美國留學生,一位叫人家小孩子“你的Baby”,人家太太“你的Mrs”那種女留學生。

    這種姑母,柔嘉當然叫她Auntie。

    她年輕時出過風頭,到現在不能忘記,對後起的女學生批判甚為嚴厲。

    柔嘉最喜歡聽她的回憶,所以獨蒙憐愛。

    孫先生夫婦很怕這位姑太太,家裡的事大半要請她過問。

    她丈夫陸先生,一臉不可饒恕的得意之色,好談論時事。

    因為他兩耳微聾,人家沒氣力跟他辯,他心裡隻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愈加不可理喻。

    夫婦倆同在一家大紗廠裡任要職,先生是總工程師,太太是人事科科長。

    所以柔嘉也在人事科裡找到位置。

    姑太太認為侄女兒配錯了人,對鴻漸的能力和資格坦白地瞧不起。

    鴻漸也每見她一次面,自卑心理就像戰時物價又高漲一次。

    姑太太沒有孩子,養一條小哈巴狗,取名Bobby,視為性命。

    那條狗見了鴻漸就咬;它女主人常說的話:“狗最靈,能夠辨别好壞,”更使他聽了生氣。

    無奈狗以主貴,正如夫以妻貴,他不敢打它。

    柔嘉要姑母喜歡自己的丈夫,常教鴻漸替陸太太牽狗出去撒尿拉屎,這并不From:qili02:39:50-0700 鴻漸曾經惡意地對柔嘉說:“你姑母愛狗勝于愛你。

    ”柔嘉道:“别胡鬧”——又加上一句毫無意義的話——“她就是這個脾氣。

    ”鴻漸道:“她這樣喜歡跟狗做伴侶,表示她不配跟人在一起。

    ”柔嘉瞪眼道:“我看狗有時比人都好,至少Bobby比你好,它倒很有情義的,不亂咬人。

    碰見你這種人,是該咬。

    ”鴻漸道:“你将來準像你姑母,也會養條狗。

    唉,像我這個倒黴人,倒應該養條狗。

    親戚瞧不起,朋友沒有,太太——呃——太太容易生氣不理人,有條狗對我搖搖尾巴,總算世界上還有件東西比我都低,要讨我的好。

    你那位姑母在廠裡有男女職工趨奉她,在家裡傍人不用說,就是侄女兒對她多少千依百順,她應當滿意了,還要養條走狗對她搖頭擺尾!可見一個人受馬屁的容量,是沒有底的。

    ”柔嘉管制住自己的聲音道:“請你少說一句,好不好?不能有三天安靜的!剛要好了不多幾天,又來無事尋事了。

    ”鴻漸扯淡笑道:“好兇!好兇!” 鴻漸為哈巴狗而發的感慨,一半是真的。

    正像他去年懊悔到内地,他現在懊悔聽了柔嘉的話回上海。

    在小鄉鎮時,他怕人家傾軋,到了大都市,他雙恨人家冷淡,倒覺得傾軋還是瞧得起自己的表示。

    就是條微生蟲,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擱它在顯微鏡下放大了看的。

    擁擠裡的孤寂,熱鬧裡的凄涼,使他像許多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心靈也仿佛一個無湊畔的孤島。

    這一年的上海跟去年大不相同了。

    歐洲的局勢急轉直下,日本人因此在兩大租界裡一天天的放肆。

    後來跟中國“并肩作戰”的英美兩國,那時候隻想保守中立;中既然不中,立也根本立不住,結果這“中立”變成隻求在中國有個立足之地,此外全盤讓日本人去蹂躏。

    約翰牛一味吹牛,UncleSam原來就是UncleSham;至于馬克斯妙喻所謂“善鳴的法蘭西雄雞”呢,它确有雄雞的本能——迎着東方引吭長啼,隻可惜把太陽旗誤認為真的太陽。

    美國一船船的廢鐵運到日本,英國在考慮封鎖中國的軍火。

    物價像得道成仙,平地飛升。

    公用事業的工人一再罷工,電車和汽車隻恨不能像戲院子和旅館挂牌客滿。

    銅元鎳币全搜刮完了,否則擠車的困難可以避免。

    生存競争漸漸脫去文飾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狠毒。

    廉恥并不廉,許多人維持它不起。

    發國難财和破國難産的人同時增加,各不相犯;因為窮人隻在大街鬧市行乞,不會到财主的幽靜住宅區去,隻會跟着步行的人要錢,财主坐的流線型汽車是趕不上的。

    貧民區逐漸蔓延,像市容上生的一塊癬。

    政治性的恐怖事件,幾乎天天發生。

    有志之士被壓迫得慢慢像西洋大都市的交通路線,向地下發展,地底下原有的那些陰毒暧昧的人形爬蟲,攀附了他們自增聲價。

    鼓吹“中日和平”的報紙每天發表新參加的同志名單,而這些“和奸”往往同時在另外的報紙上聲明“不問政治”。

     鴻漸回家第五天,就上華美新聞社拜見總編輯,辛楣在香港早通信替他約定了。

    他不願找丈人做引導,一個人到報館所在的大樓。

    報館在三層樓,電梯外面挂的牌子寫明到四樓才停。

    他雖然知道唐人“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的好詩,并沒有乘電梯。

    他雖然不知道但丁沉痛的話:“求事到人家去,上下的樓梯特别硬”,而走完兩層樓早已氣餒心怯,希望樓梯多添幾級,可以拖延時間。

    推進彈簧門,一排長櫃台把館内人跟館外人隔開;假使這櫃台上裝置銅欄,光景就跟銀行,當鋪,郵局無别。

    報館分裡外兩大間,外間對門的寫字桌畔,坐個年輕女人,翹起戴鑽戒的無名指,在修染紅指甲;有人推門進來,她頭也不擡。

    在平時,鴻漸也許會詫異以辦公室裡的人,指頭上不染墨水而指甲上染紅油,可是匆遽中無心有此,隔了櫃脫帽問訊。

    她擡起頭來,滿臉莊嚴不可侵犯之色,打量他一下,尖了紅嘴唇向左一歪,又低頭修指甲。

    鴻漸依照她嘴的指示,瞧見一個像火車站買票的小方洞,上寫“傳達”,忙上一看,裡面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在理信。

    他喚起他注意道:“對不住,我要找總編輯王先生。

    ”那孩子隻管理他的信,随口答道:“他沒有來。

    ”他用最經濟的口部肌肉運動說這四個字,恰夠鴻漸聽見而止,沒多動一條神經,多用一絲聲氣。

    鴻漸發慌得腿都軟了,說:“咦,他怎麼沒有來!不會罷?請你進去瞧一瞧。

    ”那孩子做了兩年的傳達,老于世故,明白來客分兩類:低聲下氣請求“對不住,請你如何如何”的小客人,粗聲大氣命令“小孩兒,這是我的片子,找某某”的大客人。

    今天這一位是屬于前類的,自己這時候正忙,沒工夫理他。

    鴻漸暗想,假使這事謀成了,準想方法開除這小鬼,再鼓勇氣說:“王先生約我這時候來的。

    ”那孩子聽了這句話,才開口問那個女人道:“蔣小姐,王先生來了沒有?”她不耐煩搖頭道:“誰知道他!”那孩子歎口氣,懶洋洋站起來,問鴻漸要片子。

    鴻漸沒有片子,隻報了姓方。

    那孩子正要盡傳達的責任,一個人走來,孩子順便問道:“王先生來了沒有?”那人道:“好像沒有來,今天沒看見他,恐怕要到下午來了。

    ”孩子攤着兩手,表示自己變不出王先生。

    鴻漸忽然望見丈人在遠遠靠窗的桌上辦公,像異鄉落難遇見故知。

    立刻由丈人陪了進去,見到王先生,談得很投機。

    王先生因為他第一次來,堅持要送他出櫃台。

    那女人不修指甲了,忙着運用中文打字機呢,依然翹着帶鑽戒的無名指。

    王先生教鴻漸上四層樓乘電梯下去,明天來辦公也乘電梯到四層樓再下來,這樣省走一層樓梯。

    鴻漸學了乖,甚為高興,覺得已經是報館老内行了。

    當夜寫信給辛楣,感謝他介紹之恩,附筆開頑笑說,據自己今天在傳達處的經驗,恐怕本報其他報道和消息不會準确。

     房子比職業更難找。

    滿街是屋,可是輪不到他們住。

    上海仿佛希望每個新來的人都像隻戴殼的蝸牛,随身帶着宿舍。

    他們倆為找房子,心灰力竭,還貼上無謂的口舌。

    最後,靠(遯翁的面子,在親屬家裡租到兩間小房,沒出小費。

    這親戚一部分眷屬要回鄉去,因為方家的大宅子空着,願意借住。

    遯翁提議,把這兩間房作為交換條件。

    這事一說就成,遯翁有理由向兒子媳婦表功。

    兒子當然服貼,媳婦回娘家一說,孫太太道:“笑話!他早該給你房子住了。

    為什麼鴻漸的弟媳好好的有房子住?你嫁到方家去,方家就應該給你房子。

    方家沒有房子,害你們新婚夫婦拆散,他們對你不住,現在算找到兩間房,有什麼大不了得!我常說,結婚不能太冒昧的,譬如這個人家裡有沒有住宅,就應該打聽打聽。

    ”幸而柔嘉沒有把這些話跟丈夫說,否則準有一場吵。

    她發現鴻漸雖然很不喜歡他的家,決不讓傍人對它有何批評。

    為了買家具,兩人也争執過。

    鴻漸認為隻要向老家裡借些來用用,将就得過就算了。

    柔嘉道地是個女人,對于自己管領的小家庭比他看得重,要争點家私。

    鴻漸陪她上木器店,看見一張桌子就想買,柔嘉隻問了價錢,把桌子周身内外看個仔細,記在心裡,要另外走好幾家木器店,比較貨色和價錢。

    鴻漸不耐煩,一次以後,不再肯陪她,她也不要他陪,自去請教她的姑母。

     家具粗備,陸先生夫婦來看侄女婿的新居。

    陸先生說樓梯太黑,該教房東裝盞電燈。

    陸太太嫌兩間房都太小,說鴻漸父親當初該要求至少兩間裡有一間大房。

    陸先生聽太太的話耳朵不聾,也說:“這話很對。

    鴻漸,我想你府上那所房子不會很大。

    否則,他們租你的大房子,你租他們的小房間,這太吃虧了,呵呵。

    ”他一笑,Bobby也跟着叫。

    他又問鴻漸這兩天報館裡有什麼新聞。

    鴻漸道:“沒有什麼消息。

    ”他沒有聽清,問:“什麼?”鴻漸湊近他耳朵高聲說:“沒有什麼——”他跳起來皺眉搓耳道:“吓,你嘴裡的氣直鑽進我的耳朵,癢得我要死!”陸太太送侄女一房家具,而瞧侄女婿對自己丈夫的态度并不遜順,便說:“他們的‘華美新聞’我從來不看,銷路好不好?我中文報不看的,隻看英文報。

    ”鴻漸道:“這兩天,波蘭完了,德國和俄國聲勢利害得很,英國壓下去了,将來也許大家沒有英文報看,姑母還是學學俄文和德文罷。

    ”陸太太動了氣,說她不要學什麼德文,雜貨鋪子裡的夥計都懂俄文的。

    陸先生明白了争點,也大發議論,說有美國,怕什麼,英國本來不算什數。

    他們去了,柔嘉埋怨鴻漸。

    鴻漸道:“這是我的房子,我不歡迎他們來。

    ”柔嘉道:“你這時候坐的椅子,就是他們送的禮。

    ”鴻漸忙站起來,四望椅子沙發全是陸太太送的,就坐在床上,說:“誰教他們送的?退還他們得了。

    我甯可坐在地闆上的。

    ”柔嘉又氣又笑道:“這種蠻不講禮的話,隻可以小孩子說,你講了并不有趣。

    ”男人或女人聽異性以“小孩子”相稱,無不馴服;柔嘉并非這樣稱呼鴻漸,可是這三個字的效力已經夠了。

     遯翁夫婦一天上午也來看布置好的房間。

    柔嘉到辦公室去了,鴻漸常常飯後才上報館。

    他母親先上樓,說:“爸爸在門口,他帶給你一件東西,你快下去搬上來——别差女用人,粗手大腳,也許要碰碎玻璃的。

    ”鴻漸忙下去迎接父親,捧了一隻挂在壁上的老式自鳴鐘到房裡。

    遯翁問他記得這個鐘麼,鴻漸搖頭。

    遯翁慨然道:“要你們這一代保護祖澤,世守勿失,真是夢想了!這隻鐘不是爺爺買的,挂在老家後廳裡的麼?”鴻漸記起來了。

    這是去年春天老二老三回家鄉收拾劫餘,雇夜航船搬出來的東西之一。

    遯翁道:“你小的時候,喜歡聽這隻鐘打的聲音,爺爺說,等你大了給你——唉,你全不記得了!我上禮拜花錢叫鐘表店修理一下,機器全沒有壞;東西是從前的結實,現在的鐘表那裡有這樣經用!”方老太太也說:“我看柔嘉帶的表,那樣小,裡面的機器都不會全的。

    ”鴻漸笑道:“娘又說外行說了。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機器當應有盡有,就是不大牢。

    ”他母親道:“我是說它不牢。

    ”遯翁挑好挂鐘的地點,分付女用人向房東家借梯,看鴻漸上去挂,替鐘捏一把汗。

    梯子搬掉,他端詳着壁上的鐘,躊躇滿志,對兒子說:“其實還可以高一點——讓它去罷,别再動它了。

    這隻鐘走得非常準,我昨天試過的,每點鐘隻慢走七分鐘,記好,要走慢七分鐘。

    ”方老太太看了家具說:“這種木器都不牢,家具是要紅木的好,多少錢買的?”她聽說是柔嘉姑丈送的,便問:“柔嘉家裡給她東西沒有:”鴻漸撒謊道:“那一間客座兼飯室的器具是她父母買的——”看母親臉上并不表示滿足——“還有竈下的一切用品也是丈人家辦的。

    ”方老太太的表情依然不滿足,可是鴻漸一時想不起貴重的東西來替丈人家掙面子。

    方老太太指鐵床道:“這明明是你們自己買的,不是她姑母送的。

    ”鴻漸不耐煩道:“床總不能教人家送。

    ”方老太太忽然想起布置新房一半也是婆家的責任,便不說了。

    遯翁夫婦又問柔嘉每天什麼時候回來,平常吃些什麼菜,女用人做菜好不好,要多少開銷一天,一月要用幾擔煤球等等。

    鴻漸在半不能回答,遯翁搖頭,老太太說:“全家托給一個用人,太粗心大意了。

    這個李媽靠得住靠不住?”鴻漸道:“她是柔嘉的奶媽,很忠實,不會揩油。

    ”遯翁“哼”一聲道:“你這糊塗人,知道什麼?”老太太說:“家裡沒有女主人總不行的。

    我要勸柔嘉别去做事了。

    她一個月會賺多少錢!管管家事,這幾個錢從柴米油鹽上全省下來了。

    ”鴻漸忍不住說老實話:“她廠裡酬報好,賺的錢比我多一倍呢!”二老故意地靜默,老太太覺得兒子偏袒媳婦,老先生覺得兒子坍盡了天下丈夫的台。

    回家之後,遯翁道:“老大準怕老婆。

    怎麼可以讓女人賺的錢比他多!這種丈夫還能振作乾綱麼?”方老太太道:“我就不信柔嘉有什麼本領,咱們老大留了洋倒不如她!她應當把廠裡的事讓給老大去做。

    ”遯翁長歎道:“兒子沒出息,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