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積雪行舟 陰嶺光寒林似玉 僵屍委路 朱門肉臭酒如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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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聽他的話,隻送了兩隻肥的給郝家月母子(産婦),如今隻剩三隻母雞,一隻報曉的雞了。

    我們三天不吃一回馍,常吃菜糊糊。

    ”說時,神情仿佛有點委屈。

     杜甫知道楊氏近年持家越發勤儉,項明更是一個慣于吃苦耐勞的好人。

    聽宗文口氣,分明家中吃得很苦。

    想起自己在家中時節,雖然菜少,每日晚間這頓飯也常有葷可吃,近半月在城裡更是美酒佳肴從未斷過。

    她母子和項明卻在家中吃那幹野菜和粗糧合煮的糊糊。

    馍都輕易不蒸。

    自己這樣有田可耕,并還常時有人接濟的人家當和城裡那些人的衣食相去天淵,尋常百姓怎能度日?由不得心又沉重起來。

    當日因送高适未明即起,往返奔馳了多半日,人甚疲倦,勉強吃了一個半馍。

    剛躺到榻上,想歇一會,忽見大群老弱婦孺奔竄呼号,後有大隊人馬追殺過來。

    逃走稍遲的俱被砍翻在地,血流盈野,慘不忍睹。

    怒火一撞,由不得挺身上前,想和為首官将理論,膀臂突被一夥兇神惡煞的軍校抓緊,另幾個便手持長鞭連肩打到。

    急怒交加之下,猛力一掙,忽聽耳旁有人低喚:“請快醒轉,吃完夜飯再睡。

    ”睜眼一看,楊氏正立榻前,搖着自己的肩膀,桌上燈已點起,新炖的雞和蒸馍腌菜也都擺好。

    原來做了一場噩夢。

    問知宗文已睡,天早入夜,忙即掀被坐起,隔窗一看,下弦多半輪明月已然高起,覺着身上有點發冷。

    湯氏忙将先放在榻側的一件舊棉襖給他披上,笑道:“今晚夜寒頗重,我早打發文娃在廚下吃飽,先去睡了。

    你先用雞湯泡馍,趁熱吃飽,暖和暖和。

    有什麼話都等少時再說,我也還未吃呢。

    ” 杜甫見燈水衣食全都準備停當,愛子宗文睡得正香,連父子二人明早起來穿的衣服鞋襪俱都放得整整齊齊。

    知道愛妻獨自一人忙到現在,連飯都沒顧得吃。

    想起她平日操作之勞,好生感動,本來想問的話又縮回去,連答:“好好,這個窮家真個虧你!”随即入座。

     楊氏和杜甫一同吃飽,把剩下的殘肴家具送往廚下,收拾幹淨,端起新烹的一壺茶,打算回房。

     杜甫久等楊氏不至,尋往廚下,笑說:“好久沒有幫你做事了……” 楊氏接口道:“我已收拾停當,忙倒不用你幫。

    有話在這裡說倒好,免把文娃吵醒。

    竈前暖和,我剛洗完碗,竈火還沒熄呢。

    ”随讓杜甫到竈前矮木墩上坐下,面前放上一個小幾,取過茶杯,把茶斟上。

    夫妻二人并坐同飲。

     杜甫見她穿的還是那件補綻重重的舊襖,笑問道:“這件棉衣已是舊絮不溫,你又穿它則甚?” 楊氏笑答:“這是專為在廚下穿的。

    我并不冷,少時回房也就睡了。

    ” 杜甫還不甚信,一握楊氏的手,果然溫暖。

    想起她以前玉手纖纖,春蔥也似,如今卻是這樣粗糙瘦硬,不禁又憐又愛,把手搭向楊氏肩上,強笑道:“我真虧負了你!” 楊氏輕輕把杜甫的手推開,答道:“夫妻本應同共貧賤,彼此一樣,誰虧負誰?快把熱茶喝了,我有話說。

    ” 杜甫見愛妻永遠輕言細語,深情款款,把那杯茶端起,剛喝兩口,竈前餘火映處,瞥見楊氏面有愁容,立把滿腹心思勾動,忙道:“你怎麼又有愁容?受了風寒不舒服麼?” 楊氏見杜甫吃完飯,已過了半個時辰,才把項明失蹤經過說了出來。

     項明原因當年旱得厲害,惟恐明春絕糧,日常人山采掘野菜草根,回來曬幹,防備春荒。

    并對楊氏說:“主人夫婦人雖極好,無奈都是仕宦人家出身,像我以前所遇那些災難從未受過,哪知厲害?這場暴雨連原有肥土都沖掉好些,轉眼就幹,隻有害處。

    隔年莊稼已種不上,再旱下去連明年的稻粱蔬菜都無望了。

    此時早打主意,非但自己防荒,到時還可救上幾個人,何苦叫我閑在家裡等苦吃呢?”一面又把以前逃荒時所見易子而食、好些災民都餓死在野地裡的慘狀一一說了。

     楊氏因聽山中出了青狼,恐他遇險,再三勸他不住,隻得聽之。

     這日黃昏将近,不見項明挑菜回轉,心正憂疑,鄰叟忽來報信說:“項明老醜背駝,本不緻被抓丁壯的官差看中,隻因日常往來山中,回時總是挑着重擔,腳底又快,勸他不聽。

    今天回來又早,恰被官差撞見,強捉了去,今已不知去向。

    ” 楊氏聞言自是驚急。

    城内外往返六七十裡,休說不能離家遠出,就托人把丈夫尋回也并無濟于事,空自悲憤,無計可施。

    次日一早,想起當地除卻豪家宦門的佃戶外,下餘多是老弱婦孺,再像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