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九回 排祭品太尉當少牢 觸碑石義夫殉烈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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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沖認得是當年買的寶刀,将來往膝上一橫,高俅被青搖搖的刀光,從面上漾過,不由得雙膝發軟,要跪下來。

    林沖早經覺得,順手把他往坐下捺住,笑嘻嘻道:“何必如此,還早呢,還早呢!”【眉】冷語逼人,凜若秋霜随掉過刀背,桌面上劈劈啪啪一陣敲,高叫道:“拿酒來,拿肉來,我們叙老交情,吃個暢快!”水手早托上一大盆肉,擡一壇子酒來,沙沙傾下三大碗。

    林沖舉碗向高俅父子道:“快吃罷,我們真難得會面,莫錯過!”啯的一口,一碗酒早幹幹淨淨。

    高俅父子要待不吃,林沖漾着刀,催快吃,怎敢不吃,連咳帶嗆地自灌自下了肚皮。

    林沖點頭道:“好,好!吃了酒,怎不吃肉?”那盆裡堆滿一寸多厚、三四寸長挺硬的鹹牛肉,林沖夾起來一口就是一片,又催他們快吃肉。

    驚得肉進嘴,忽地喝聲“快吞”,驚得肉在嘴裡跳,一路跌滾過了喉嚨。

    【眉】較諸鴻門宴樊哙的豪情,愈覺透露白話文之所以可貴者在此林沖刀背又在桌上敲着催吃酒,三人一氣都啯五六大碗酒,七八片肉,酒壇都見底了。

    收去台子,林沖卻又酒興發作,使起刀來,滿艙冷風呼呼,寒毛都動。

    高俅父子伏在艙闆上,不知怎地是好,半死半活地昏昏沉沉。

    一會兒,睜眼看時,月光從艙縫照進,父子彼此想着,大約是惡夢醒了。

    【眉】原來是夢,此正是文家故作狡猾處再看時,艙闆上得密密地,艙裡并無第三個人,日間前艙住的當差,後艙住的家眷,此刻都不知哪處去了。

    隻前後的鼾聲龍吟虎嘯一般,父子兩個依舊蜷着,不敢動。

     漸漸天明,船又動了,隻聽風水聲中,有人高唱蘇學士的“大江東去”,正是林教頭的聲音。

    不多時,艙門又開,别是一個又瘦又黑的人進來,頭戴浩然巾,歪到耳後,腳下登雲履,踢在後跟,身上纻絲袍,紐扣全散,中間玉色絲帶齊腰橫束,高俅父子也不敢問,那人當面就坐。

    【眉】當面就坐,是不速之客隻聽前艙叫道:“時大哥,小心在意些,這是林嫂子祭品,不要餓瘦了,擺上台盤不好看。

    ”那人應道:“阮七哥,我自理會得。

    ”一刻,水手擺下桌凳,托了三大碗飯,幾件菜蔬來。

    那人舉筷道:“太尉、衙内,請哪請哪!”高俅父子哪裡吃得下,勉強幾口,停了筷子。

    那人碗底早已朝天,見他父子停筷,道:“不吃麼?剛才阮七哥的話,聽見沒有?”高俅哀告道:“大王,實在吃不下。

    ”【眉】可憐蟲那人道:“莫非有病?”高俅趁勢道:“委實有點子病,求大王寬恕!”那人掉臉向高衙内道:“老子有病,知道麼?”高衙内不及回答,那人一把便将高衙内拖過,叫道:“快拿火鍋來!”從腰間探出尺長尖刀,笑呵呵道:“衙内快些割股。

    老子病,除割股,還有别法麼?”又叫道:“火鍋快來!”一面割,一面喂他吃,才是到地新鮮第二十五孝呢!”【眉】二十五孝名詞新鮮高衙内掙紮不得,臂上着刀,殺豬般叫。

    前艙的人早哄起來,齊聲大笑道:“時遷大哥,你弄錯咧!自來隻有忠臣出孝子,哪有捉奸臣當孝子呢?放手罷!”時遷剛松手,隻聽水面撲通一聲,原來高俅乘衆人不在意,推開船艙,竟往河裡就跳。

    【眉】較諸管仲連何如?被一手擎住,說道:“太尉,你是人曹的大官,怎麼想到水府上任去?”【眉】水府上任,想是龍王要請太尉了說話的正是阮小五,船頭上又一個跳下來,道:“太尉想是渴了,給他點喝喝,也見我們是會得伏侍貴人的!”接過來,頭往下,腳往上,水面上一蘸一提好幾下,這個卻是阮小二。

    早聽艙裡叫道:“老二!拿上來,不要耍壞了林大哥的寶貝,沒處賠哩!”阮小二把高俅重往船上一丢,道:“太尉保重!”【眉】太尉保重,承請關照如此這般,又鬧一天。

    高俅父子,簡直弄得隻剩眼珠能轉。

    【夾】奇語 第三天,清早,卻好到了梁山泊,時遷先去報知宋江、吳用。

    計高俅家私,尚有金銀六十餘萬,婢妾九人,童仆十三人。

    宋江大開忠義堂宣布:“這次林頭領所得油水,十成中提八成入庫,二成歸公衆分用。

    ”先喚高俅童仆上來,道:“你們都是平民,家貧無奈,投靠顯宦。

    我們梁山替天行道,決不傷害無辜。

    現在每人給銀一錠,各自下山,尋求生路。

    ”【眉】草頭王假仁假義,拿貪官污吏所賺的民脂民膏,分給一班頭領喽羅,可謂惠而不費各童仆叩謝而去。

    又喚婢妾上來,按姿色高下,分派這次跟随下山出力的頭目喽羅為妻,也當場領去。

    此時林沖已到,宋江早已吩咐宋清備好祭筵,就在山神廟東邊齋房設祭。

    高俅父子都已在水邊洗刷幹淨,披紅插花,木塞銜口,【眉】披紅插花,大有新婚燕爾之概,木塞銜口,殆以高氏父子為馬矣林沖臨進又吩咐捆上一匹黃牛放在中間,合做三牲,擺上祭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