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桑少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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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勁聲急,這一家夥恨不得把對方的腦殼劈碎。

     雷一金隻是漫不經心地半轉過身子——非常安閑自然的半轉過身子,一點也不急,一點也不慌,更不似在運用什 麼功夫,他隻是半轉過身子。

     雙刃斧便“呼”的一聲,稍差一分地貼着他的背後劈空, 但見斧刃擊起黃沙如煙,執斧者的身形卻以慣性的作用向前傾俯,然而,竟自一直傾俯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名下手就如此趴倒不動,他側擱着面孔在泥土上,雙目圓睜,嘴巴歪扯,舌頭因為過度的痛苦刺激而半伸在唇外 ——這不像是個活人的模樣。

     沒有人看清這名手下是怎麼死的,甚至連一聲代表死亡的呼叫也未曾發生。

     于是,其他幾位人高馬大的漢子俱不禁駭然失色,頓時像石塑木雕的僵直着不會動了。

     桑少強注視死者身體俯壓下的左胸部位,開始緩緩滲出的一灘新鮮的,腥紅的血迹。

     這位,“金玉公子”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

     雷一金,仍舊半轉着身子,背對死者,他兩手空空,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桑少強眼皮子突然一跳,聲音憤怒:“朱三黑子……” 朱三黑子抖了抖,嗓眼裡宛如掖進了一把沙:“在……小的在……” 桑少強冷酷地道:“你們還在看什麼戲?并肩子上!” 朱三黑子咽了口唾沫,黑臉上是一層綠:“是,并肩子上……” 答應道,他掂了掂早已握在手上的“雙刃斧”,深深吸了口氣,朝左右的夥伴們像哭喪似的咧咧嘴,色厲内荏的大 吼:“兄弟們,一齊朝前撲,好歹把這雜種撂下再說!” 似是替自己壯膽,其他幾位仁兄應聲喝叫,五個人分别從五個不同的角度,瘋牛一般沖向他們的目标。

     斧刃在灰蒼的虛空裡閃動着寒光,帶着破空的銳動,又狠又快地劈落,雷一金蓦的左臂吞吐,宛如他的出手早在事 前經過精深的量大與演練一樣,那麼準确地捉住最快劈來的雙刃斧杆,幾乎在他搶着斧杆的同時,這把“雙刃斧”已經 改變了方向,閃電般反掄出去,深深地切進了執斧者的胸腔内。

     熱血灑于狂嚎中往外标揚,執斧者,膛目結舌,趙大頭與另一個同伴還沒有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業已覺得左胸部倏然沁人一股冰涼,一股尖銳的痛苦,全身熱能與活力便這般冰涼沁人的一刹那冷卻了。

     黑暗來得多快——那永恒的黑暗……四個人全在尚未 倒地之前,即已變成四具屍體,他們側跌的姿勢怪異而可笑,但僅存在的朱三黑子并不覺得可笑,他隻是甫始揮斧出 去,而斧刃尚在半途,他的四個夥伴都已橫着倒下,強烈的恐懼震擊着他,朱三黑子不由自主地驚嚎抽斧奔退。

    于是,他身體驟然侵入的那股冰寒來自右臂,冰寒還挾着撞碰的力量,朱三黑子凄厲的狂嗥着,連連打旋往外轉,每一翻轉,便灑起一蓬蓬的鮮血! 這些個“三元會”的人,在突然間交鋒,瞬息裡滅絕,然則從開始到結束這微不足道的須臾空隙中,都沒有一個知道自己是如何送命,被什麼東西所殺! 桑少強也不知道他六名手下的死,是被什麼武器殺死, 他僅比那些死了的人稍稍多看到一點——他曾看見有一抹青森森的光芒掣映而已。

     心腔收縮,沿着背脊往上升的是透向椎骨的寒氣, 桑少強已經在惶悚不安了,他覺得喉嚨裡又苦又幹,不知怎的, 連一雙手都沁出了黏黏的冷汗。

     真正是“行家伸手,便知有沒有”,人家在功力上,竟然已達到不須顯示便可制敵的境界,這種深厚精湛的造詣,絕 對不是桑少強自己可以比拟的,而論到殺人的技巧與手法, 那雷一金動作的幹淨俐落,更是體痕無着,爐火純青,桑少強和雷一金的段數一稱量,就越發差得不能并提了。

     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場賭鬥,一場以生命為注的賭,眼下雖尚未到揭底見分曉的辰光,但桑少強業已明白他自己 距離太遠,怕是兇多吉少了。

     忽然間,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的家庭,他的親人,他的以前永思追懷的某些往事,于是,他的表情在此時此刻竟 然有些恍忽與迷離了,泛着悠悠怔忡,微微的僵窒,仿佛他已不自覺地随看這件事情進展,自身已變成壁上觀的人,也 似乎他已和目前的情勢脫離了幹系…… 雷一金沒有乘勝逼戰,他是默默地站着不動,然而,他的神色堅定又肅索,并無分毫就此罷手的意思。

     猛搖搖頭,桑少強他從一個飄渺而又幽遠的夢幻中覺醒——不淪那個夢幻中的内情是苦是甜,是悲是喜,至少他 知道,他必須面對現實,不能永遠幻隔于過去,那些情景串連的隻是持續的空間,而他早已越過了那段空間延伸到此。

     此刻,才是決定他是否有幸享受未來時光的時候—— 桑少強舔舔幹燥的嘴唇,緊緊握着雙拳,道:“來吧!像你剛才所說的,不要耽擱時光了。

    ” 雷一金目光注視着桑少強平淡而生澀地道:“你願意收回你的話嗎子” 心裡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桑少強自尊的反應,宛如——把火燒在他的胸膈,他激動地叫道:“你算什麼東西?你把我 桑少強看成什麼樣的窩囊廢?這六個小角色的死亡你以為就能吓住我,論到殺人奪命的實際,你家公子爺斷不會落在後頭。

    ” 雷一金無動于衷道:“那好,可以開始了。

    ” 桑少強挽起衣袖,展露出緊紮的銀色護膝,他将衣袍下擺掖上腰間,然後,伸手人襟,“铮”聲輕響,一把鑲珠嵌玉的 華麗短劍,已在他手中吞吐着瑩瑩寒光。

     雷一金雙臂下垂,安詳自若地道:“兵刃的珍貴處,在于使用他的人得如何運用,并不在于兵刃本身的價值與裝飾 上,桑少爺,你好自為之吧!” 桑少強俊俏的面孔,微微扭曲,怨毒地道:“我已受夠了……” 雷一金氣定如山,古井不波地道:“生死一博之際,最戒嗔急,桑少爺!” 桑少強緩緩地,開始遊走,繞着雷一金遊走,最初隻是慢慢地錯步,逐漸越來越快,越走越急,衣袖兜風,影像幻滅 了模糊的一團,似是一個急速飛旋的銀球。

     雷一金雙目平視,兩手下垂,恍同不聞不見,任由桑少強在身旁旋走奔轉,他卻連面頰上一塊肌肉的扯動都沒有 桑少強在這樣耗力的遊走回旋,并不是故意賣弄什麼 玄虛,耍什麼花巧,其實這是一種極為詭異狠辣的身法—— “大環扣”,三元會魁首獨擅的特殊絕藝之一,這“大環扣”的精要處在于利用快速的奔旋動作眩惑敵人使其無所适從, 然後在圍繞奔轉中,猝然震擊,由于半身的移動,便于選擇目标的下手位置,更可使自己在靈活閃騰中,有應變的餘 地,這樣觑準了時機,往往能收奇效,以動制解的上乘手法, 自然,如果敵人也跟着團團打轉,在目眩神迷中,久經磨練的旋術者,博殺就越發方便了…… 可是,桑少強逐漸心驚膽戰起來,他在全力施為下,察覺到對方的反應,竟是“大環扣”最忌諱的一種鎮定,一種既 不能迷亂,更不惶惑的鎮定,仿佛一座山般地深沉穩定! 桑少強咬牙橫心拼命一博——風聲呼呼,人影旋飛裡, 一道冷電暴刺身側,寒芒閃掣倏然又斂,站在中間的雷一金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右腕微帶,嘯聲破空,青森森的光芒 隐現,桑少強的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