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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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同她相差一歲的正春,總是看做弟弟。

     另一方面,随着火車駛離東京,初枝顯出了不安的神色。

     “媽媽,不知為什麼,我好像把一切都忘記了。

    您說不要緊吧!” 初枝全然不曉得人類的追思和記憶大都是由親眼目睹的往事構成的。

     她強烈地感受到眼睛的作用隻是如同昨天正春所說的那樣。

     “它隻能看見現在眼前的東西啊!” 由于眼睛的突然複明,能夠看到現實的一切,而過去和未來卻似乎完全消失了。

     人類正因為有了眼睛,才能夠生存在每天的現實之中。

    而初枝還沒有變得如此堅強。

     告别了正春,車窗外現實的風景從眼前掠過,她單純地想,正春是否也會這樣消失呢? 十一 譬如,本來是地球圍着太陽轉,而往往誤以為是太陽繞着地球轉。

     從車窗裡向外望,似乎高山和田野在流動,大地好像是以火車為中心,畫着圓在旋轉。

     但是,誰都知道,活動的不是大地,而是火車,所以人們才能穩坐在火車上。

     就連初枝也決不認為,大地是向着同火車相反的方向跑去。

     從信州來東京時,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當然能感覺出火車在動,不過,她做夢也未曾想到,窗外的風景也似乎在動。

     對于視力正常的人來說,本來是日常的區區小事,卻令初枝非常驚奇,完全是嶄新的景象。

    雖然她也知道,由于火車在奔馳,所以似乎大地也在動,但是她的感覺卻不同于常人。

    也就是說,她感到高山、田野真的在動的程度,要比任何人都強烈。

     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于現在的初枝來說,她眼中的一切莫不如此。

     剛才也是這樣,仍同失明時一樣,如果不是閉上眼睛,觸摸到對方的肌膚,心中就無法産生即将同所愛的人分别的那種激情。

    換句話說,睜開眼睛,就不能那樣真實地回憶起同正春戀愛的情景。

     初枝尚未習慣于一面用眼睛看東西,一面思考問題。

     由于眼睛複明,反而弄得失魂落魄,甚至可以說變成了精神殘廢。

     雖說如此,但現在映入眼簾的一切,都是那麼充滿着生命力,而這種生命力又不斷地注入初枝體内。

     她的生活方式似乎隻承認眼前刹那間的存在,但是沒有比她更水靈鮮活的人了,她與動物的頑強頗為相似。

     在初枝看來,草木凋零的冬季仿佛也是花紅柳綠的春天。

     “真美!那邊的山真是美得驚人!” 這時,同正春分别的傷感已經無影無蹤了。

     阿島也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見到初枝的樣子,連阿島也覺得在東京發生的事情,真像是一場惡夢。

     “媽媽,到處鞠躬,脖子都疼了。

    ” 初枝一面笑着說,一面捶着自己的肩膀。

     “回到家,咱們就用被爐。

    ” 不管怎樣,真想把腿伸進被爐裡,盡情地睡上一覺。

     對于禮子的關懷當然是由衷地感謝,但這對于一向習慣于以大姐姐身份照顧别人,而且由于芝野的緣故一直施展着勝過男人本領的阿島來說,在東京的那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膽地向人鞠躬禮拜,使自己更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心裡難過極了。

     當初枝發現了雪時,阿島便同看得入迷的她一起眺望着遠處的山頂。

    阿島感到一個頑強的自我仿佛又複蘇了。

     “禮子即便知道她是我生的,又有什麼可怕的?” 她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氣惱。

     “下次什麼時候再到東京去?” 當聽到初枝這樣問時,阿島心不在焉地答道: “這輩子不想再去了!” “可是,人家不是要來接的嗎?” 初枝紅着臉,堅信不疑地說。

     “是啊!那麼,初枝一個人也能去嗎?” 初枝默默地陷入沉思。

     去年年末,銀行或其他地方該來催還款的竟然一個也不曾來,阿島聯想起矢島伯爵說的話,又産生了新的不安。

     十二 一旦分手,恨不得立即随後追上初枝,禮子也意識到自己竟是如此愛她。

     天真的初枝那圓圓的喉頭又浮現在禮子眼前,她的心裡湧上一種頗似戀情的感覺。

    從第一次遇到初枝時起,又是握手,又是擁抱,盲人的觸覺格外敏感,也許是一種強烈的肉體的依戀吧! 一想到正春對于初枝也一定會有同樣的感覺,禮子就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燒。

     接着,從初枝那柔軟的喉頭,又想到有田颏下那粗糙的皮膚和發青的須痕。

     她恨不得馬上就見到有田。

     “哥哥,初枝的那隻黃道眉,你要帶到學生宿舍去嗎?” 那隻黃道眉是禮子探病時帶來的。

    初枝說,讓它跟着乘火車太可憐,便又還回來了。

     “你能每天早上都給它喂食嗎?” “是啊,如果死了可真糟糕!” “動物總會死的呀!” “那也不好啊!” “你要把它當作初枝留下的紀念,好好照顧它才行。

    ” “紀念?” “對呀!在黃道眉活着期間,初枝的紀念就會存在的。

    ” “說些什麼?有這樣說話的麼?” “正在放寒假,你隻在元旦那天回家露了一面,再也沒有回來過,媽媽可想你了!” “畢業考試和升學考試都趕在一起了,每天和同學都關在宿舍裡。

    ” “那倒也是,不過……” “我說的是真話,和同學們互相鼓勵着,學習效果會更好,回家去怎麼能行。

    ” “初枝回去了,你還能定下心來學習嗎?” 正春沉默了片刻,決心向禮子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說真的,我想跟她結婚。

    ” “是嗎?” 禮子微笑着,并未顯得格外驚訝。

     “難啊!她母親是怎麼想的,你知道嗎?” “表面上挺客氣的。

    不過,她倒是說過,既然把初枝托付給禮子,一切都可以按照禮子的意圖去做,所以,我想她不會堅決反對的。

    ” “自私鬼!那是你的誤解。

    ” 禮子好像生氣了似的站起身來,走出風月堂。

     但是,正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所以,我才不願意讓初枝寄居到有田家裡,我不想讓别人扭曲她的性格。

    如果有必要在東京受教育,可以留在我們家裡,我們倆一起去住公寓也行。

    ” “你不安安靜靜地走路,黃道眉不是太可憐了麼!” “噢!” 正春這時才意識到手裡還提着用包袱皮包着的鳥籠呢。

     “不管怎麼說,雖然我不知道有田的為人究竟如何,但是我可不想讓初枝同他有什麼瓜葛。

    ” “聽說有田和别人一起從事研究工作,不知在研究什麼?” 禮子像是與己無關似的問道。

     “是不是在研究橡膠?” “橡膠?” “我也不太清楚……” 順着這個話頭,正春又談了有田獲取專利之類的事,然後便回宿舍去了。

     剛一分手,禮子又随後追上來,叮囑正春說: “哥哥,你如果去信州看望初枝,可隻能告訴我一個人喲,一定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