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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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枝!那不是初枝嗎?” 打招呼的人是有田。

     “怎麼了,就你自己?媽媽呢?” 有田每天早飯前有出去散步的習慣,到谷中的墓地或上野公園去走走。

    今天早上為了買面包,便走下坡道,來到廣小路。

    這時,他發現一個姑娘走在前面,有些行人甚至停下腳步回頭望她。

     連電車道對面店裡的小夥計,也取下櫥窗的閘闆,抱在手裡,向這邊張望着。

     現在還不到公司職員上班的時間,清晨的電車以輕輕掠過的聲音向前駛去。

     在隻照射在街頭屋頂的朝陽下,已經開了七分的櫻花有些發白,顯得生機盎然。

     工人打扮的男人們,目不斜視匆匆趕路;什麼地方似乎在修建鋼筋建築,不時傳來敲打金屬的聲音。

    但是,此時此刻,都市的氣氛仍未現實地體現出來。

     它給人的感覺與黃昏恰恰相反,也許仍然應該稱之為清晨的黃昏時分。

     昨夜可怕的殘夢,仿佛無謂地出現在這一時刻,她神情恍惚地走着,這就是初枝。

     由于極度的恐懼和疲勞,昨晚初枝一乘上火車,便昏睡過去。

     正因如此,她沒有發狂。

    是神賜予她的一場睡眠,是來自生理的自救。

     初枝不顧一切地逃離了名月館,當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來到戶倉車站。

     她買了一張去長野的車票,乘上半夜行駛的火車。

     她連自己弄錯了上行和下行而坐上了反方向的火車,也沒有注意到。

     一覺醒來,一切順利,隻覺得頭腦裡一片空白。

     “這是東京,是小姐住的東京。

    ” 她一門心思地想着這件事,居然很鎮定,還付清了手續費。

     真正的初枝被伯爵“殺死”之後,另一個初枝又站了起來,她像一個被某種裝置驅動的偶人似的,向前走着。

     “你已經完全能一個人外出走路了。

    ” 有田說。

     他看到初枝仿佛是在雲端裡走路的樣子,隻以為那是由于她剛剛複明的緣故。

     然而,她的臉色蒼白清冷,使有田感到情況非同尋常。

     “你媽媽還沒有起床,你就一個人出來了?什麼時候來東京的?” “剛才。

    ” “剛才?” 初枝臉上的微笑,比她那離奇的話語,更令有田吃驚。

     “你說是剛才?是今天早上嗎?” 初枝用發呆的眼神盯着有田。

     “你媽媽呢?” 初枝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想到小姐那兒去。

    ” 從她十分純真的聲音回響中,傳來了某種悲劇性的東西。

     “小姐。

    ” 初枝喃喃地說。

     有田再也不問什麼了。

     他仿佛是帶着一個稍加粗暴對待就會消失的幻影似的,悄悄地扶着她走了。

     “你先到我家裡休息一下,我替你找禮子。

    ” 進入散發着醬湯香味的正門,當有田牽住她的手時,初枝嗚咽着有些神志不清了。

     二 有田的妹妹朝子,連圍裙也未來得及脫下,便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隻見來了客人,剛要在門口跪坐下來,又立即改了主意而抱起了初枝的肩膀。

     讓初枝在飯廳裡坐下,便趕快備好早餐。

     朝子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但從她那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為初枝又擺上一份餐具的動作看上去,她是費盡了心思的。

    那是一份隻有女人才能領會的好意,這對于痛苦得心在流血的初枝來說,更加感到溫暖。

     “什麼都沒有,我也是學生,就像全是男人的家庭一樣。

    ” 受到這樣随意的招待,初枝也不由得拿起了筷子。

     但是,當把醬湯端到嘴邊時,初枝哇地一聲惡心得要吐。

     她是不可能咽下食物的。

     眼邊紅紅的,眼睛裡滿含着淚水。

     初枝按着緊系腰帶的胸口,躺倒下去。

     朝子還以為她不喜歡吃醬湯,有些吃驚的樣子,但又急忙跑上樓去。

     傳來了關套窗的聲音。

     朝子馬上就下來了,用不容分說的語氣催促着初枝: “快去躺一會兒,你太累了!” 朝子在樓上為初枝鋪好的被褥旁,一面為她解着腰帶,一面說: “你看見公園的櫻花了麼?” “這是我的衣服,你就當作睡衣穿吧。

    ” 朝子在棉綢夾襖的外面套上一件浴衣。

     “我哥哥到研究室去,就剩我一個人,你就好好休息吧!要我幫你換衣服嗎?” 初枝像是在護着自己的身體似的,縮起肩來。

     “不要。

    ” 說着,她目不轉睛地仰頭望着朝子。

     當朝子從樓下取來粗茶和水時,初枝已經換好了衣服,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鋪旁邊。

     “哎喲,你不躺下怎麼能休息呢。

    腳冷嗎?我灌個熱水袋吧!” 初枝搖搖頭,連忙脫下襪子。

     她那天真無邪帶有幾分孩子氣的動作,讓朝子感到無可名狀的可愛。

     掀開被子,用哄孩子睡覺般的心情,将手輕輕搭在初枝的肩上,似乎要用手撫摸的感覺讓她放下心來似的。

    朝子随後便下樓去了。

     “哥哥!” 她在門口小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