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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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轉身出去,于是所有這一群人都跟在那人後面拖着腳走出去……佩爾曼内德太太簡直有點心花怒放。

    她告訴别人說有很多人淌眼淚一直淌到硬胡子裡,其實根本沒有掉眼淚。

    但是如果她說看見了,而這件事又使她高興,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已經快到下葬的日子了。

    金屬棺材已經嚴嚴緊緊地釘合起來,上面蓋着花,蠟燭架上的蠟燭點着,屋子裡擠滿了人,普靈斯亥姆牧師神色莊嚴地站在棺材前面,一群當地和外地的送葬人圍在他四周。

    他把自己一顆富有表情的頭擺在寬大的皺領上,就好像擺在一個盤子上一樣。

     一個端肩膀的打雜的人……一個類似仆人和司儀之間的精明伶俐的家夥……擔負着指揮儀式進行的職責。

    他手裡拿着大禮帽腳步輕快地從大樓梯上跑到下面門道裡。

    這裡擠滿了穿着制服的稅吏和穿着工作服、半長的褲子、戴着禮帽的糧棧般運夫。

    他壓着嗓子用刺耳的沙沙的聲音對大家說: “房間裡已經擠不進去了,可是遊廊上還有點地方……” 當大家都安靜下來之後,普靈斯亥姆牧師開始講話了,他的抑揚頓挫的美妙而宏亮的聲音把整所房子填滿。

    當他在樓上基督雕像旁邊,時而在胸前絞着手,時而又把手平伸出去祝福時,在樓外面,在冬日的灰白的天空下,房子前面已經有一輛四匹馬駕着的靈車在等候了。

    靈車後面别的馬車排成一長列,迤迤逦逦地一直伸到特拉夫河邊上。

    大門對面站着兩排兵,槍托倚在腳前,站在隊伍前面的是封·特洛塔少尉。

    封·特洛塔少尉手裡拿出指揮刀,一雙熱情的眸子注視着樓上的窗戶……附近幾所房子的窗戶後面和這一帶人行道上都有人伸着脖子看。

     最後,前廳裡人們蠕動起來,少尉一聲令下,兵士們刮剌剌一聲響,舉起槍來,封·特洛塔先生把指揮刀落下來。

    由四個穿黑袍子戴三角帽的人擡着棺材出來了,棺材慢慢地移出大門來,向河邊等候的馬車走去。

    一陣風刮來,把香氣吹到看熱鬧的人的鼻子裡,吹亂了靈車頂上的黑羽毛,吹動了馬的鬃毛,還有車夫和馬夫帽子上罩着的黑紗。

     全身罩着黑布的駕靈車的馬,隻留出兩隻眼睛在外面,不安地轉動着。

    當四個一身黑的馬夫牽着它們慢慢地走動起來以後,那一隊士兵便排在靈車後面。

    其餘的馬車按照順序跟在後面前進。

    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跟牧師坐的是第一輛。

    後面的一輛是小約翰和一個從漢堡來的吃得滿面紅光的親戚。

    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的送葬行列拖得很長,非常緩慢地移動着,呈現出一副悲涼、嚴肅的氣氛。

    每家住戶的門前都懸着半旗,旗子一任風兒擺動……公司裡的職員和搬運夫步行,走在行列最後面。

     當送葬者穿過城門,走完通向墓地的一段路,走過一些十字架、石像、幾座小禮拜堂和一些葉子落光的垂楊柳以後,就走進布登勃洛克家的祖茔了。

    這時儀仗隊已經排好,舉槍緻敬,同時低沉的哀樂也從一叢矮樹後面傳了出來。

     雕刻着家族紋章的大石碑又一次被搬到一邊,在一塊光秃秃的矮林旁的墓穴四周,送葬的紳士圍成一圈,隻是這次要下到墓穴裡和祖先們葬在一起的是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罷了。

    這些人都是有地位、有财産的人,有些人是議員,這從他們的白手套和白領帶可以看得出來。

    他們站在那裡,或者低着頭,或者悲哀地看着别處。

    職員、搬運夫、店夥和糧棧工人聚在稍遠一點的地方。

     普靈斯亥姆牧師在音樂停止後開始講話。

    當他的祝福詞在冷空氣裡結束以後,大家都走過來,準備和死者的兄弟和兒子再握一次手。

     這一隊人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帶着一副一半心不在焉、一半迷惑困窘的臉色,迎接衆人的吊唁,他在莊嚴的時候總是這副樣子。

    小約翰站在他旁邊,皺着眉毛,低着頭,避着寒風。

    他穿的是一件帶金色結子的寬大的水手式的短外衣。

    他的一雙罩着青圈的眼睛一直俯視着地下,不把目光投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