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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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睛正挑剔地打量着他……遠遠離開這裡時,他才又恢複了興緻……十四天已經過去了,漢諾告訴自己說,而且隻要别人願意聽,他也不介意告訴别人,剩下的假日還有米迦勒節日那麼長呢。

    可惜這隻不過是句自欺欺人的寬心話,假期的頂點一過,其餘的日子就飛逝而過,快得簡直可怕。

    他恨不得抓住每一個小時不把它放過。

    他在海濱每吸一口空氣時都吸得非常慢,為了不讓幸福的時刻白白放過。

     但是時間還是毫不留情地飛逝過去……有時落雨,有時陽光燦爛,有時風從海面上刮來,有時從大陸上刮來,有時酷熱難當,有時風雨喧嚣,無盡無休,似乎永遠也離不開這塊海面。

    有幾天,黑綠色的潮水随東北風而至,把海灘上蓋滿了海藻、貝殼和水母,大風似乎随時都會把帳幕卷走。

     這時那渾濁的、波濤滾滾的大海便一望無際地被泡沫遮住。

    此時,波浪一改往日的輕柔,威猛地聳起,形成一道暗綠色的、宛如鋼鐵鑄成的、光澤閃閃的拱牆,然後帶着轟轟隆隆、砰砰訇訇,有如雷鳴似的巨響摔到沙岸上去。

    ……另外也有一些日子,西風把海水倒吹回去,露出一片遼闊的水波形的地面,赤裸的沙岸到處可見。

    在這樣的日子裡總是下着傾盆大雨,海、天與大地混為一色。

    疾風卷起雨簾,拍打在窗玻璃上。

    弄得窗玻璃上雨水像小溪似地往下淌,外面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了。

     遇到這樣的天氣,小約翰總是待在旅館的大廳裡,坐在一架小鋼琴的前面彈奏,這架鋼琴雖然因為旅館不斷辦舞會被人用來彈華爾茲和蘇格蘭舞曲,音調有些不太準,不如演奏家裡的鋼琴那麼悅耳,但是它那沙啞的、咯咯吱吱的聲音仍然能給人無限的樂趣……又有些天,一絲風也沒有,天空蔚藍,悶熱潮濕的氣候使人昏昏欲睡。

    在羅喜登曠場上,青蠅嗡嗡地懸在日光裡。

    大海喑啞了,像一面鏡子似的凝然不動。

    當隻剩下三天假期的時候,漢諾寬慰自己,同時也告訴每個人說,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像整個聖靈降臨節那麼長。

    但雖然沒有人能夠駁倒他的計算,他自己卻也不敢相信了。

    他心裡早已默認了那位穿發亮的哔叽上衣的先生的正确。

    假期總有結束的時候,他們還是要從停止的地方繼續,要繼續講這個,講那個……結束的時候到了,馬車裝好了行李停在旅館門前。

    漢諾一清早已經向大海和海灘告别;現在他又向那接過小費的仆役們告别,向音樂壇、玫瑰花壇和這整個夏季告别。

    最後,在服務人員的歡送下,馬車輪轉動起來了。

     馬車走過通向小鎮的林蔭路,沿着海濱路走下去……漢諾把頭靠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裡,看着窗外的風景。

    眼神矍铄、瘦骨嶙峋、頭發已經花白了的伊達·永格曼坐在倒座上,對着漢諾。

    清晨的天空被淡淡的白雪蓋住,特拉夫河面上聳起無數小波浪,被風兒吹得滴溜溜地亂滾。

    在車窗上偶爾落下一兩滴雨點。

    在海濱路的盡頭,人們坐在門口織補魚網,光着腳的小孩跑過來,好奇地打量着馬車。

    這些人是永遠也不會離開這兒的……當馬車快要離開這裡的時候,漢諾俯着身子,最後又看了一眼燈塔,然後他把身子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我們明年還會再來,小漢諾,”伊達·永格曼用低沉的、安慰的語調說。

    漢諾等着的正是這句話。

    一聽見這個,他的下巴一抖,眼淚立刻從長長的睫毛後邊滾出來。

     他的臉和胳臂都在海濱曬黑了,但是如果人們讓他在海濱待這麼一個月,是想變換回一個活潑、健壯的小漢諾來,那顯然是失敗了;這個可悲的事實漢諾自己也完全知道。

    經過這四個星期遠離塵寰的平靜的生活,對大海的頂禮膜拜,他的心變得比以前更任性、更柔軟、更敏感、更富于夢想了。

    在蒂特格先生的比例律前面,他更加無精打采了。

    當他想到要背誦那麼多曆史年代和語法規則,想到過去,晚上絕望時,就任性地把書本一丢,徒然期望從睡眠裡找到解脫,而第二天清早和上課以前的那種恐怖,想到又要迎接那種種不可避免的災難,專門和他作對的哈根施特羅姆家的孩子,以及他父親對他的種種要求,他變得比以前更灰心喪膽了。

     但是馬車行駛在清晨充滿積水的鄉村大路上,聽着周圍小鳥的鳴叫聲,漸漸地他的心情又暢快了一些。

    他想到了凱伊,想到不久就将和他會面,想到了費爾先生,想到了鋼琴課,家裡的大鋼琴和他的小風琴,再說還有一天可以休息,後天,開學的第一天,也還是平安無事的。

    啊,他摸着他的扣絆靴上還帶着點海灘上的沙子……這些沙子他會永遠保留的……哔叽衣服也好,哈根施特羅姆家的孩子也好,任憑什麼事,來就讓它們來吧!反正他有的東西已與自己